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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老方,我在信裡告訴了常文,想路過去看他,問他行不。他說,沒什麼不行的。如果我肯告訴他航班或車次,他很願意接我。這就是我們的「狀態」,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對自己心裡剛剛生長的陌生感。

  車到山前必有路。

  你怎麼樣?這段時間,光聽我嘮叨,說說你,我很惦記。

  ——吳黔

  老方,沒想到我在火車上還給你寫信,也許,我真正愛上的人是你,不是常文。我要是同性戀就好了。

  我臨時決定路過H市,看看大學時的好朋友孔芳。大學時,我們很親密,畢業後,來往少了,特別是我出國後,來往更少,但見面仍然像親姐妹一樣。

  孔芳現在是市教育局的副局長,她丈夫老楊是別人給介紹的。我在他們家住了一晚。他們家的那種安寧放鬆的氣氛,簡直就是療養院,我吃得多,睡得好。晚上看新聞聯播,早上去市場買菜買早點,按時鎖門上班……也許這正是我缺少的,我覺得這樣的日常生活既安逸又舒適,讓人滿足。

  孔芳說起丈夫老楊,說他前幾年得那場大病時,她才發現沒有老楊的話,她的生活肯定坍塌。孔芳有些任性外向,但心地善良情深意切。她自豪地說,如果老楊不提前病退,她肯定試試爬到局長的位置,現在她唯一想試的就是找個理由提前退休,回家陪老楊。她毫不掩飾地說,老楊對她第一重要,孩子第二。

  孔芳問起我的婚事,我沒敢說起常文,無法張口對孔芳說,我愛上了別人的丈夫。她也是妻子,而且是個好妻子。她認為我走的地方太多,念的書太多,過不了她這樣的平常生活。老方,聽她這麼說,我倒是懷疑自己從一開始就走上了一條生活道路,它要麼是錯誤的,要麼不屬￿我。我只能在隨風飄零的狀態下,尋找一點兒羅曼蒂克,一遍麻醉自己。孔芳似乎看透了我,她說,你要是老了還找不到伴兒,跟我和老楊一起過。

  快到站了,太好了,不然又得難過半天。別嫌我囉嗦吧。

  保重。

  列車在充滿陽光的午後,慢速駛進站台,像一個疲憊的旅人。車上和站台上的廣播混到一起,製造了令人愉快的噪音,似乎準確地描繪了躁動中旅客的心情。相見前情人們的急切和激動,書和電影裡屢屢出現過的畫面,再次出現在眼前。我仍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情跟所想到的對不上號,儘管我知道常文在外面等我。我把行李抱在懷裡,恨不得跟著火車繼續向前。

  隨著人流接近出站口時,拿出車票攥在手上,一步一步走出去,不想用目光尋找常文,又怕常文看見誤會……抬頭朝站前廣場掃兩眼,目光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廣場上擠滿了人,我朝邊上人少的地方走去,靠近一輛麵包車站住。我開始非常掩飾地尋找常文,很快發現他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正看著我。我扭頭看看別處,再回頭時,他已經走近,順手拎起我放在地上的旅行袋,看我一眼,沒說什麼,便朝停車的地方走去。我再次扭頭看別處,然後拉開距離跟著他,我仍然擔心別人看見我們。直到他發動車子,一手搭在方向盤上,才扭頭對我說話:

  「都順利嗎?」

  我點頭。然後他開車送我到賓館,把我的提包再次放到房間的櫃子上時,他才說我們見面後的第二句話:

  「單位還在開會,我得先回去。晚上你一個人吃飯吧,我可能得晚點兒過來。好好休息一下吧。」常文說完走了。

  我一個人呆呆站在原地,時間好像凝住了。

  常文回來之前的五個小時裡,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來回衝撞:離開,悄悄地離開,寫個字條之後離開……我拎起提包走出房間,來到大堂,想把鑰匙留到前臺時,另一個想法進入腦海:即使離開,也該把話說清楚,之後再離開也不遲吧。

  流淚,泡澡,看電視,昏睡……就這樣等著常文。這其間居然一次也沒想過,為什麼要離開他,腦子裡的唯一不變的念頭就是離開他。常文再次走進賓館房間時,我睡著了。醒來時,看見他坐在床對面的沙發上。我連忙坐起來,攏攏頭髮。

  「抱歉來晚了。」他看著我說。我扭頭看表,十點多了。

  「你吃東西了?」他問我,態度像一個遠房親戚。我搖頭。他要帶我出去吃,我再次搖頭。他拿起電話,叫了一碗湯麵。

  等麵條的時候,我們沉默著。我無法開口,儘管我有話要說,但又覺得首先開口的應該是他,至於為什麼,腦子不予考慮。

  「都準備好了?」常文很負責任地首先開口。

  我看著他,把滑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準備好了,說吧。」常文說。

  「說什麼?」他的話突然搞暈了我。

  「說你要離開我,為什麼等等。」

  我點點頭。常文看著我,表情很嚴肅。

  「我要離開你,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沒有為什麼。」我小聲地說。

  「我同意。等會兒麵條來了我就走。賓館你什麼都不用管,都安排好了,想呆幾天就呆幾天,算我送你的分手禮物。」常文一口氣說完這些話。

  我點頭之後,我們再也沒話了,一起沉默著等候麵條的到來。門鈴終於響的時候,常文想了想才去看門,這細節讓我心動一下。之前,我沒有任何感覺,人木木的。

  常文要把麵條端給我,我讓他放到茶几上,我說,我在那兒吃。常文把麵條放到茶几上,然後站在那裡。我走過去,好像很想吃那麵條。經過常文時,他散發的味道突然把一切的一切都喚醒了。我改變了路徑,直接走進衛生間。襯衫上洗滌劑的味道,煙草的味道,淡淡的顏料的味道,辦公室的味道……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當我看見常文悄悄走過來,倚在門框上看我。我打開水龍頭,捧水撒在臉上。常文伸手扯下毛巾遞給我。擦臉時,我腿軟了,轉身坐到浴缸沿兒上,用毛巾捂著臉又哭起來。常文走過來,蹲在我跟前,抓起我的左手握在他自己的手裡,然後捂到他的臉上。

  ……他頭髮的味道和原來一模一樣,我伸手去撫摸,手感也跟從前一樣,淚水又湧了出來。常文又把我的手放到唇邊吻著,然後拉我站起來。他拉著我走進房間,閉上眼睛緊緊擁抱我……接著,他跟我一起哭了。

  我們和衣躺在床上,面向天花板,靜靜地聽著空氣的流動。過了一會兒,常文轉身把我摟進懷裡。他的聲音變得那麼暗啞,甚至有些失真:

  「別離開我,現在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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