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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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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跟我解釋,我什麼……」 「大姐,你就是都聽到了也沒關係。哎,你年齡大有經驗,跟我說說,怎麼才能離開女朋友?」 「說再見,就離開了。」 「我是說沒有麻煩的。」小夥子說著湊近我,低聲說,「我不能跟她要孩子,因為我想離開她。我也試過,可她總拿自殺威脅我。其實,她不可能自殺,這我也知道,但她懷孕就不一樣了。她要是拿這件事威脅我,那我死定了。我爸肯定逼著我跟她結婚。所以,我得順著她,你不知道,我女朋友逆反到什麼程度,我說白她肯定說黑,所以,我要是說不要這孩子,她百分之一萬得要。我這是給她運用心理戰術。」 「小夥子,我四十多歲了,你真讓我開眼界。」 「阿姨,你在這兒等人啊?」剛才還管我叫大姐的小夥子,突然管我叫阿姨,讓我頓時覺得世道兇險。我沒有勇氣說出事實,嗯啊兩聲,擔心護士在小夥子離開前叫到我。當然,越擔心的事情越發生。 小夥子見我站起來,嘴型攏成了一個○,我知道他想說什麼,很高興他只做了一個口形。他走近我,悄聲說: 「阿姨,夠意思,別告訴我女朋友。祝你手術順利。」書包網 電子書 分享網站 流產手術室有三張床,中間有拉簾。我更衣後躺在護士指定的床上等著麻醉時,拉簾還沒有拉上。我發現右邊躺著的是剛才那小夥子的女朋友。她正看著天棚,呼吸有些急促,也許是緊張的緣故。我左邊的女人頭扭向另一邊,漂亮的卷髮像瀑布一樣攤在白床單上。我只好也看棚頂,儘管那裡什麼都沒有。 護士大夫陸續進來,各盡其職地忙乎著,儘管如此,周圍的氣氛仍有些死寂,還有些荒涼,好像這裡躺著的女人都是被遺棄的。可是,事實上,真正被遺棄的是那些生命的萌芽。流產手術室似乎也沒有一般手術室的莊嚴,好像這裡的大夫和護士都是技術不過硬的,又好像這裡不涉及生命危險,所以沒有醫院應該有的嚴肅氣氛,護士們一邊忙一邊聊天兒……我完全被莫名的冰冷包圍了,漸漸地渾身開始發抖。幫我做準備的護士發現我在發抖,摸摸我額頭,確定沒發燒便繼續忙活。一直到她給我打麻藥之前,我居然一次也沒想起常文。 常文跟隨麻藥的效果一起,慢慢出現在腦海裡,他沒有表情,就像我現在沒有任何感覺一樣。我看著他,好像他是我很久前認識的一個人,既不陌生也不熟悉;既不親切也不反感,好像在我們中間突然隔上了無限的距離和時間……好像記憶也蒙上了灰塵。 ……認識常文這麼久,這是第一次,他好像站在我心的外面……麻藥仿佛消滅了我與常文之間情感的真實性,所有存在過的細節變得抽象了。 護士拉上了我和兩邊床鋪間的隔簾兒。我再次閉上眼睛,心裡的難過一下子淹了過來,腦子也隨之變成空白。腰椎之下逐漸變得完全麻木,在這一刻裡,眼淚猛地沖出眼眶,好像眼睛正看著那個小小的胚胎慢慢地離去……隨即,剛才的難過被絕望取代。這絕望超越了事情所有具體的層面,超越了恩怨,超越了理性,超越了我,腦子裡唯一的僅存的念頭是:想跟這個正在消失的生命一同消失,消失! 「天呐,你瘋了?」右邊隔簾後面傳來護士的驚呼時,我什麼都看不見,心裡卻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剛才簾子沒有拉上的時候,我也沒看見小夥子女朋友的表情,但她的感受卻傳達過來了:她未必不知道自己男朋友心裡怎麼想的。她的哭聲終於爆發出來時,我突然對眼前的世界無比失望,超出了對自己的失望。 「躺在我隔壁的姑娘,趁大夫不注意,拿刀割開了自己的手腕。」我在車裡告訴妹妹,她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看看我。一路上我們幾乎沒說什麼,除了她問我兩次,疼不疼。 我從車窗往外看,喧嚷的車流和人群一如既往。隨著麻藥的減退,疼痛變得難以忍受。但我沒有可以比較的經驗,不知道這是不是世界上最嚴重的疼痛之一。躺到床上時,妹妹又問我疼不疼,要不要止疼的東西。 我看著她,淚水湧了出來,真的很疼。可讓我流淚的也許是另外的傷口,引發的疼痛,周身上下無處不在地遊走著。 「你臉色慘白。」妹妹給我擦汗。 「我冷,給我加個被子。」 「我去找朋友,給你打針杜冷丁,把這個時間睡過去就好了,你別多想。這個勁兒過去,你情緒就會好起來。」妹妹勸我,想了想又說,「我有經驗。」 「不用了。我能挺住,給我兩片安眠藥,我想睡。」 ——吳黔 老方,我終於從一個無比漫長的沉睡中醒來。妹妹說,再不把我叫醒,我就會在夢中餓死。我隔著窗戶看院子裡新種下的松樹,多少有些重生的感覺。 曾經有個朋友,一生氣或者遇到什麼困難,喜歡用睡覺解決。我問他醒了之後的感覺如何。他說:Eeasier。當時,我嘲笑過他,現在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好像什麼事都變輕了,缺乏實感,尤其是回憶,像曝光過度的底片,白茫茫的,跟失憶似的。 我沒想到,一次流產改變了這麼多。如果我不考慮常文的感受,現在就能提出分手,這樣就一了百了了,所有的困難和所有的往日的熱情一起被埋葬,似乎也公平。 ——方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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