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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我從前認識小喬他爸,我對他一直挺尊重的,所以來看看。」劉軍敷衍著。

  「你看那個人,」這個女人指著李小春對劉軍說,「他是小喬從前的男朋友。小喬死後的事全靠他張羅了。我不認識他,聽說脾氣不太好,但我看人不錯,至少比後來那個姓尹的傢伙強,不是因為姓尹的那傢伙,也許小喬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她停頓了一下感慨地說,「女人啊,碰上一個好男人一輩子就什麼都有了;碰上個壞男人一輩子就什麼都完了。」

  「什麼樣的男人是好男人?」劉軍漫不經心地搭了一句。

  「像你劉軍這樣的差不多就是好男人。」

  「行了,你別再誇我了,在火葬場你這個誇法對我來說危險呢,也許能把我誇進去。我寧可是個壞男人,想多活幾天。」

  「別太自信了,也許你老婆沒有一天不罵你是壞人。」

  「她明知我壞,可就是不遠走高飛。行了,說點正經的,怎麼個程序?」

  「先是遺體告別,然後是追悼會,對了,現在又時興叫葬禮了。」女人說。

  這時一個男人朝站在外面的人擺手,他說:

  「現在排好隊,遺體告別儀式開始了。」

  人們沉寂下來,陸續地低著頭走進遺體告別大廳。劉軍立刻感到十分壓抑的氣氛彌漫過來。臨到他走進去的時候,他回頭張望一下,在他身後大約還有十五六個人,他相信他看清楚了,沒有一個是尹初石。

  哀樂仿佛是由陰間飄過來的音樂,它能把人立刻與現實生活隔斷,從而進入一個特定的只能是面對死者的境地。劉軍因為哀樂帶來的氣氛難過地低下頭,他隨著人流緩緩地朝前挪著步子,還沒有抬頭朝遺體方向看一眼。

  劉軍聽見了哭聲,最先進入大廳的人們已經走到遺體跟前了。這哭聲不同于至親的陶嚎,但低沉得使人透不過氣來。劉軍終於也接近了停放遺體的花叢。兩個人躺在鮮花叢中,父女倆十分相像的長相,小喬經過修飾,整個面部著妝十分淡弱,因為屍體在太平間停放過久,小喬慘白的臉色中透著幾分淡綠。她安詳地閉著雙眼,仿佛已經安幹命運的安排,絕不再做任何掙扎。但是父親瘦削的臉儘管經過了修飾,仍舊十分痛苦。他的嘴微微張著,好像依舊在呼喚著女兒;他的雙目也微微開啟著,好像永遠也不能相信女兒死去的事實。

  這一切都過於觸目,劉軍雖然從未見過這兩個死去的人,但是心仍然刀絞般的疼痛。淚水流出了他的眼眶,父女倆一起走向來世,這太慘了,沒有任何人能夠無動於衷。

  劉軍在遺體面前深深地低下頭,然後他經過小喬以前的男朋友身邊,劉軍看一眼這個男人,他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地站在遺體前,他的雙臂上分別戴著黑孝,胸前別著白花,腰間紮著白布。劉軍又一次感到揪心的難受,說不清這難受是為誰,為死去的人還是為這位站在死者旁邊戴孝卻與死者不太相干的男人?!

  隨著人們一起劉軍走到了臨近出口的地方,在他還準備往門外走的時候,他又回頭朝遺體那兒望了一眼,仿佛還要證實一下他們的死亡。可是劉軍看見了走在告別隊伍最後的一個人——尹初石。

  劉軍連忙躲到旁邊,讓其他想出去的人通過。可是他的目光一刻也沒離開尹初石。他看著尹初石的臉頰濃密的鬍鬚,猜測著這段時間他可能在的地方。尹初石低著頭,看著自己腳前的什麼地方,因為他正在經過遺體,卻並沒有像別人那樣去看。劉軍心裡因此產生一種令人恐懼的預感,他想不出尹初石到底想幹什麼。

  尹初石接近了李小春,劉軍的心立刻懸了起來,好像劉軍正在接近令他恐懼的根源。李小春低著頭,當尹初石從他面前經過時,他並沒有認出來。劉軍松了一口氣,他看見尹初石衣服裡好像揣著一個很重的東西,他的雙手在衣服下擺下托著那個東西。不管他拿著什麼,他只要再向前走幾步,就能平安無事地不惹任何麻煩地離開這裡,劉軍想到。

  尹初石好像看穿了劉軍的心思,而已故意反其道而行之,他突然站住了,然後轉過身,背向人群行進的方向,在離李小春兩三步之遙的地方站住。尹初石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美的大水晶玻璃花瓶,向小喬俯下身去。他想把這只花瓶放到小喬的遺體旁,但在他剛俯身的時候,李小春已經沖到他面前。李小春揪著尹初石的衣領,迫使他雙手托著花瓶又站起來。

  「你還有臉來這兒,你這個流氓!」李小春說話時雙唇顫抖著。不知內情的人都站在原地觀望著,不知出了什麼事。剛才主持追悼的戴眼鏡的男人走過來,詢問出了什麼事。

  「他就是害死這兩個人的兇手。」李小春鬆開一隻手指著尹初石的鼻子吼叫著。

  人群嘩動了,多數人明白了,尹初石的身份和他在這場悲劇中扮演的角色。責駡聲立刻鋪天蓋地地席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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