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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抱著玫瑰花,拎著許多吃的東西,在森林公園的門口王一猶豫了。這座城裡最大的森林公園在她家和學校之間,王一常常步行通過公園去上班。但現在她拿的東西實在太多,最主要的是她想一個年紀不輕的女人抱著一束玫瑰在公園裡走,似乎有點扎眼。

  但她還是買了門票走進了公園。每當她有煩心事時,她都會跑到森林公園從古樹下找到慰藉。看著一棵棵百年的參天古樹,她覺得自己那麼渺小,是一個和永恆無關的小生物,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值得過分煩惱呢?也許只有自然界的某些東西才能最大限度地與時間相伴接近永恆。

  今天,她沒有在任何一棵樹下駐足,她覺得上班前的那點不悅差不多已經消失了。她寧可快些趕回家做飯。但是接近出口時,她還是感到深深的遺憾從心底湧起。她曾希望丈夫能和她一起來這兒散步,哪怕不是常常。他的確陪她來過幾次,但後來便喪失了興趣。他說,結婚前走了差不多兩萬五千里,長征的精神都耗盡了,現在該喘口氣了。她很想問丈夫是不是還愛她,但說出來的話卻是,結婚以後就不要堅持繼續革命了?丈夫說要堅持,但寧可以另外的方式堅持。比如,把頭放在她的腿上,再把腿放到沙發扶手上。總之,王一清楚地感到,她將永遠一個人在這裡散步,直到她走不動的那天。

  回到家,王一環視了一周門廳,沒有任何人來過的痕跡,甚至小偷也沒來。平時她常常一個人先回家,但沒有今天的感受。此時此刻這個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三居室讓她覺得那麼曠涼。也許她覺得至少在今天,丈夫應該早點回家。王一走進臥室換衣服,莫名其妙地又想起早上的那通電話。她決定給尹初石辦公室打個電話。

  「小鄧麼?」電話接通後,她問對方。

  「我姓王,請問找哪位?」

  「對不起,聽錯了。我找尹初石。」

  「尹老師不在。」

  「他去哪兒了?」

  「他沒說。」

  「他什麼時候走的?」

  「一點多吧,您是誰啊?」

  「我是他妻子。」

  「啊,您好,我是剛分到報社的,姓王。叫我小王吧。」

  「他過一會能回來麼?」

  「恐怕不能。他肯定今天下午有什麼事。本來部裡下午要開會,尹老師把會挪到明天了。」

  「好吧,謝謝你。還有,你可不可以給他留個便條,告訴他回家吃晚飯。」

  「沒問題。我把條子放到他桌上。」

  「再見。」

  放下電話,王一的頭腦立刻變成了一張奇怪的城市地圖。這張地圖顯示的都是城市的幽靜所在:公園、咖啡館、安靜美麗的街道、空曠的廣場……她有種預感,她的丈夫此時此刻正在其中的一處,而且不是獨自一人,他甚至為了這次約會動用了部主任的職權。

  王一離開臥室,找出那只透明玻璃花瓶,她先看了一眼瓶底的一行英文:Are you sure?這個花瓶是她在美國進修時帶回來的。她買它並且千里迢迢地帶回來不是因為它美麗,而是因為這行字:你肯定麼?她覺得眼下這行字直刺她的眼睛,仿佛在譴責她無異市井婦人。於是她多少有些釋懷,著手做一頓豐盛的晚餐。她相信丈夫會回來吃晚飯的,無論他此時此刻在哪兒。

  五點四十分,尹初石用自己的鑰匙打開家門,隨著炸魚的香味,他看見餐桌上的玫瑰和平時不常用的米白色的繡花臺布,第一個反應是來客人了。但門口並沒有外人的鞋,他恍然大悟。

  「初石,是你麼?」王一在廚房裡不肯定地問。

  尹初石沒有回答妻子,輕輕帶上門,來到大街上。他招呼了一輛出租車,去中心街。他坐上了出租車,腦子裡開始盤算送給妻子一件什麼樣的禮物,為了結婚十三周年紀念。

  已經快到商店打烊的時間,店裡人不多。尹初石在化妝品箱包櫃檯瀏覽了幾圈,並沒有發現適合的禮物。突然他奔上樓梯,來到二樓的首飾櫃檯。

  三年前,當他和福建那位女記者纏綿的時候,就動過給妻子買個戒指的念頭,也許他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吧。但最終還是沒有買,他覺得這樣的邏輯關係很可笑。他並不愛那個女人。他選了一個18k鑲紅寶石的戒指,六百八十元。付錢時他猶豫了一下,倒不是嫌貴,他給王一買禮物還從沒嫌貴過。只是他突然想起今天下午曾與他見過面的另一位電視臺的女記者。她是他見過的唯一與名字吻合的女人,她叫小喬,好像除了她,沒人再適合這個名字。她不是很漂亮,但是很難讓人忘記。

  「天呐。」他輕叫了一聲。服務員以為他忘帶錢了,停住了包裝動作,看著他。

  「包好,包好。」尹初石說,並在心裡罵自己愚蠢。他和今天下午這位女士之間所發生的那麼一點點感覺上的火花兒,不足以成為他給妻子買戒指的動因。「我真完蛋,給妻子買個戒指用得著東想西想的麼?只要我願竟,任何時候我都可以給她買個戒指,她是我妻子啊!」他在心裡又責備了自己一通,隨後離開了商店。

  尹初石又一次回到家時,餐桌已經擺好,圍繞著玫瑰擺好了三個菜。他脫鞋時,王一端著最後一道菜——糖醋魚走進廳裡。

  「真有口福。」王一先開口。

  「我有個好老婆。」

  「剛才你回來了?」

  「沒有。」尹初石為自己想都沒想就撒謊,心裡難過一下。

  「剛才我炸魚時好像聽見門響。」

  「錯覺。」

  「你從哪兒來?」王一想知道丈夫是不是看見留條才回家吃飯的。

  「外面。」

  「沒回辦公室?」王一解下圍裙,坐好,等著尹初石開葡萄酒。

  「沒有。小約今晚不回來了?」尹初石似乎不願就他的行蹤多談。

  「不回來了,就我們兩個。」王一說,「你幹嘛不問問,我為什麼做這麼多菜,為什麼買花?」

  「我幹嘛要問,我又不是腦癡。」

  王一笑了,為丈夫說出「腦癡」這個詞感到意外。

  「你開始說大街語言了。」王一說。尹初石將酒倒進高腳杯,紅葡萄酒好看的顏色引人胃口大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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