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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下班後劉雲脫下白大褂,並沒有像往常感到疲憊和沮喪。她覺得身體裡好像在滋生一種新的力量。她不知道這力量來自何處,但心情似乎開朗了許多。她突然看見身邊有這麼多人和藹親切,都樂呵呵的。這些仿佛都在提示她,生活也是讓人滿意的,她甚至急切切地想知道,怎麼做才能達到這目的。

  她不僅開始有幽默感,也開始羡慕,願望悄悄地走近了她。

  她走到汽車站,聽見後面有人喊她。她回身時,吳剛已經走到近前。兩個人有些窘迫地笑笑,最後是劉雲先開了口:

  「怎麼沒騎摩托啊?」

  「賣了。」吳剛說。

  「生意不好嗎?」劉雲立刻擔憂地想到了「身後」酒吧。

  「跟那兒沒關係,我以後再告訴你原因。」吳剛說話時心裡還被劉雲的關切感動著。她剛才急切發問的眼神十分恐慌,它讓吳剛印證了自己的感覺:自己在劉雲那兒並不是什麼都不是。

  兩個人沒有商量就一起走了,有時他們看著街邊的行人,都在找話題。劉雲還能再問的就是酒吧,但她沒張口。她搞不懂自己從上次分手後重見吳剛,為何這般拘謹不安。

  「我送你回家吧?」吳剛試探地問。

  「好吧。」劉雲答應後立刻要打出租車,卻被吳剛攔住了。

  「走走吧。」他說。

  「走著回去?」劉雲驚呼著。她家到醫院的距離是一個小時公共汽車的車程。

  第三十七章

  儘管劉雲還記得上一次是怎樣怒氣衝衝地離開吳剛,現在她仍然掩飾不住又見到吳剛的高興。她一開始說話,就有了好多話要說。她對吳剛講病房裡最近發生的事,尤其談到了洛陽這個新患者,她覺得吳剛也該對這樣的人感興趣。

  「你能想像現在的學生嗎?他們現在對老師的態度跟我們那時候真不一樣。我們那時候好像都不明白這些,除了聽話好好學習,好像就沒別的。」劉雲說。

  吳剛側頭對劉雲笑笑,表示有同感,另一方面他明顯感到劉雲的情緒輕鬆許多。他甚至想了一下,她是不是遇到了自己喜歡的男人。

  「侯博被他外甥叫去,千叮嚀萬囑咐,差不多是在哀求侯博治好他老師的病。侯博跟我說,他還從沒見過一個中學生這麼求他。他說,要是他姐或是姐夫病了,這孩子也許不會著這麼大的急。」

  「這個老師是什麼樣的人?」吳剛也被劉雲的敘說引發了興趣。

  「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一看就讓人感到親切。」劉雲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後發現吳剛看了她一眼,立刻覺得自己臉紅了。

  「要是光這一個孩子這樣還可以理解,關鍵是侯博吃完飯快走時,來了一幫學生,男生女生都有,又是一頓苦求。侯博一開始以為這老師是個雷鋒式的人物,對學生好,工作認真,但一問學生才發現不僅如此。有一個學生說,好老師有的是,能成為我們朋友的老師卻不多。」

  「能成為朋友的人也不多,更甭說老師了。」吳剛說了一句。

  「就是,更讓我吃驚的是,」劉雲說到這裡打住了,她看看吳剛,「你好像不太愛聽這些事,我……」

  「哪裡,我很想聽完,我這個人總是不會用表情。」

  「我會用表情嗎?」劉雲笑著問,「咱們誰也不是演員,用表情幹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臉上的表情常給別人錯覺,好像我挺冷的,其實心腸都一樣吧。」吳剛發現自己開始解釋自己,立刻閉嘴了。

  「你和我心腸一樣?」劉雲打趣兒地說,侯博的鼓勵似乎還在激發她。

  「不是,我、我……」吳剛又把自己藏了回去,「你還是把剛才那事講完吧,省得你過一會兒又得攻擊我。」吳剛儘量讓自己保持常態,儘管他即將要告訴劉雲的消息多少讓他沉重。

  「對,我還是講完,後面的事真的讓我吃驚。」劉雲又興致勃勃地講起來,「侯博離開他姐家就一個人騎車往家走。沒騎出去多遠,他聽見後面有個女的叫他侯醫生,並讓他等一下。騎過來的是一個女孩兒,她自我介紹說是侯博外甥的同學,剛才在侯博姐姐家裡。但侯博跟我說,他記不清這個女孩子了。」

  「後來呐?」吳剛突然有了更大的興趣。

  「她對侯搏說,請您別笑我,如果我再一次私下裡請您一定治好我的老師,我也許有跟別的同學不一樣的理由。」

  「什麼理由?」吳剛好像在替侯博發問。

  「她說她愛老師。她看著侯博,沒等他說話,她就先說出了自己的狀態。她說,請您不要把我想成那種女孩兒。我知道這愛情不會有任何結果,因為我不是老師最喜歡的女生。但我並不能因此就停止愛他。我努力學習爭取考上大學,這一切都是為了洛老師。如果不是遇上洛老師,我考不上大學,因為我從來都討厭學習。如果洛老師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把握自己。我覺得父母生我就是為了洛老師。」劉雲轉敘到這兒,自己的情感也融進了敘述中。一個平凡女孩兒的愛情感染了劉雲。「後來那個女生發現侯博有點擔心地看著,就說,您不用擔心我,我已經跟您說了,我什麼都明白,但就是愛老師。也許正因為我愛他而他不愛我,我才不會做任何事,我永遠都不會用自己的感情去打擾他。如果我考上了大學,我要用全部積蓄給老師買一個禮物。她說她有差不多三千塊錢。」

  「天呐,真是時代不同了。」吳剛感歎了一句。

  「而且她父母也知道了這件事,但也沒辦法干涉,因為沒有任何事發生。」劉雲最後補充說。

  接著,劉雲和吳剛誰都沒有再說話,他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酒吧街。吳剛問劉雲要不要進去喝一杯,劉雲說也許改天更好。吳剛沒有反對,但心裡在想,那一天離現在不應該太遠,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酒吧就不再屬￿他了。他們順著公園的外牆繼續往前走了。已經遠離了市中心,這裡稍微疏朗安靜些,偶爾才有行人與他們擦肩而過。沒走多遠,他們順著公園的外牆拐上另一條小街,兩個人都克服了開始時的不安,誰也不再努力找話題。通過剛才的交談而建立起來的新的安然和默契,拉住了他們兩個。他們放下了各自的心事,投入到了眼下的情境當中:他們曾是多年的同事,多年來他們或許都知道對方對自己的關注;因為什麼他們保持了這樣的距離,他們彼此都不清楚;這樣的距離下他們節制而有禮,他們是因為異性的差異才被彼此吸引的,但他們誰都沒朝身體的歡愉過多地張望;時間緩緩地流逝了許多,但他們並沒因此疏遠或親密,牽連他們的也許是那樣的一種溫情和關懷……

  他們就像兩個長久耕種的人,今天才第一次收穫了他們的果實。他們慢慢地走在一起,感到了舒服和坦然,像結婚多年的相互理解的夫妻,像一道經過風雨的朋友。

  他們被這遲來的「收穫」迷惑,以至於誰也不願打破它。但是吳剛還是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

  他往回走了兩步,在一個坐在公園牆根下的乞丐跟前站住了。他是一位老人,面前放著一個破舊的鋁飯盒。吳剛把十元錢放進他的飯盒裡,老人把頭低得更低,而且別過去,連說了兩聲謝謝。

  「老人家,你這是怎麼了?」吳剛怕老人有更大的難處,詢問著。

  「先生,你是好人啊,」老頭兒依舊別著頭說話,「給我這麼多錢,我忘不了你。」

  「沒什麼,忘了吧,誰還沒有個難處。」吳剛說完要離開,老頭兒這時轉過臉,幾滴老淚從臉上滯緩地流過。

  「我真是沒臉啊,一輩子我都是挺直腰杆過來的,沒想到老了老了,我真是白活一輩子。」

  吳剛又掏出伍拾元錢,正要往老頭兒的飯盒裡放,被老頭死活攔住。

  「先生,你誤會了,我可不是再想管你要錢,你給得太多了。還從來沒人給過我這麼多,先生你給得太多了,才引得我說這麼多話,我老糊塗了,我可不是這個意思……」

  吳剛蹲下,手裡拿著錢,他問:

  「怎麼搞的?」

  「兒女不養老啊。」老人家忍著淚說,「我要是沒有老伴兒,我早走另條道兒了。可是老伴還在家裡,兒媳婦天天罵,兒子當不了家,我沒辦法,想先一個人出來試試,等有了著落再把老伴兒接出來,現在看哪兒都一樣啊。」

  「今天晚上你順著公園這牆往前走,轉到公園的那邊兒,跟人打聽找我,我叫吳剛。我有個朋友開油漆商店,想找個打更的,我看你行。」吳剛說完掏出一張名片連同五十塊錢一同塞給了老人。

  老人驚呆了,突然就給吳剛叩了一個響頭。吳剛走開了。

  一直在旁邊看著的劉雲,這時已是滿眼淚水。她趕上吳剛,兩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

  「你對每一個乞丐都這樣嗎?」劉雲問。

  「他不是乞丐。」吳剛說。

  劉雲不解地望一眼吳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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