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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劉雲的臉依然平靜,但她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讓吳剛發現她內心的不平靜。吳剛最後的話好像穿透了她,讓她馬上想起了自己。

  「我跳下去了。我們住在四樓,但一樓是半地下的,不然可能我也活不到今天。我坐在地上動不了,左腿疼壞了。我自己心裡有數兒,估計是骨折。我抬頭往陽臺上看,我沒想到她沒有露頭兒。那時已經是夜裡,我想反正我動不了了,就等著有人過來求救了。」

  「她真的沒下來?」劉雲問。

  「她下來了,不過是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她站在樓門口,在距離我有三四米遠的地方看著我。她沒有走近我,也沒有問一句話。有幾秒鐘我好像被人把血都抽光了,就快死了。我突然就明白了她為什麼有了別的男人,為什麼事發之後還不想跟我離婚。這時候我聽見救護車的響聲,心裡只剩下對自己的厭惡。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不愛這個女人了。或者根本沒愛過她,為這個一直覺得對不起她,甚至還想她有別的男人,也是因為自己沒好好對她。她一直都沒有走近我,我上了救護車她也沒跟上來。也許以為沒有必要,她叫的是咱們醫院的救護車。」

  「你住院的時候,她好像去看過你?」劉雲這麼問的時候,心裡的願望是讓吳剛太難過。劉雲想,讓吳剛受不了的不是那個女人的冷淡和離開,而是通過這個吳剛認為自己過去的這麼多年裡生活在錯覺中。

  「來過一次,」吳剛回答時情緒慢慢恢復到談這件事之前的狀態下,「她來告訴我,她同意離婚。她還是站得離我遠遠的,好像站近了我會對她動粗。女人有時候就是比男人厲害。我那時想當眾人面兒把她罵出去,可又一想,人家是來告訴我離婚的,我憑什麼還罵人家,沒這權利了。」吳剛說到這兒停下了,劉雲看得出他還有話要說,但說不出來了。劉雲想,吳剛被女人傷的不是感情,倒好像是自尊。

  「你覺得她是故意氣人,向你炫耀她戰勝了你?」劉雲小心地問。

  「我是這麼想的,」吳剛說,「也許比這更糟。」

  「你為什麼非得這麼想?」劉雲有些激動,她原想安慰吳剛,但他這麼堅決的態度無形中又觸著了她的痛處。「也許她害怕了,所以才離婚。她怕不離婚,你會再傷害自己,這也是可能的。」

  吳剛沒有反駁劉雲,但認真地搖搖頭。他擺頭的方式讓劉雲絕望,仿佛在告訴她,他絕不改變自己的看法。

  「你為什麼不能改變自己的看法?也許她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劉雲不明白,自己在勸吳剛的時候,為什麼突然變得有些氣急敗壞。

  「我沒有想,我只是看。」吳剛說。

  「看什麼?」

  「看人做什麼。」吳剛說。

  「你也可能看錯的。」劉雲說。

  在他們進行最後的對話時,劉雲清楚了自己的情緒變化緣何而來。吳剛說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只是去看,這帶給劉雲的直接刺激是,她也是其中的一個被看者。劉雲於是又有了無地自容的感覺,好像已經發生的那些事不僅吳剛都親眼看見了,而且現在又在他的記憶中重演著。她內心裡完全沒有癒合的傷口此時又一次綻裂,湧血。她很在乎吳剛的。

  「你未免太自信了。」劉雲差不多喊了起來。

  「但再也不會看錯女人。」吳剛沒有明白劉雲情緒變化的真正原因,他甚至還為自己說出的這句話得意呐。他覺得劉雲會這樣理解他的話:他從前看錯過女人,但他現在沒有看錯劉雲。是去衛生間,她是帶著自己的包兒離開了這裡。吳剛來到門外時,劉雲已經消失得無蹤影了。夜,像以往一樣安靜,清涼,遠處傳來一聲汽車的鳴笛,吳剛本能反應似的,打了個冷顫。

  第三十四章

  好像不對了。

  這是這幾天耿林揮之不去的一種感覺。現在他一個人坐在「身後」酒吧裡,已經在喝第二杯金湯尼了。剛才,吳剛匆匆穿過店堂出門,看見了耿林,他們很友好地打了招呼,之後吳剛離開。耿林看得出吳剛沒有跟他這位老主顧過多搭話的願望,這讓耿林心裡產生了一個小小的不舒服,因為他一直是很看重吳剛這個人的。像他這樣的男人耿林是很願意接近的,他覺得在這樣的男人身上有自己缺乏的東西。而剛才看見吳剛時,耿林閃過一個念頭:這會兒能跟吳剛聊聊該是不錯的,所以吳剛對他類似不理不睬式的禮貌多少刺激了他。他連喝了兩口酒,但沒有離開。

  婁紅被撓傷後到現在一直沒有上班,也沒有去他們的「小屋」。雖然他們每天通電話,耿林還是越來越不安。在他讓人給婁紅送花的時候,他們也一個多星期沒見。耿林對此問過自己,發現自己的感覺有些無奈:他想見到婁紅,但這是目前做起來有困難的事,所以不見也罷。另一方面,這麼多的打打鬧鬧讓他十分疲憊,兩個人先不見面各自好好想想,也很合他的心意。那時,他曾為自己對婁紅的熱情銳減難過了一陣,但覺得自己還是愛對方的,於是就安心了。再有,他還相信婁紅會首先耐不住,進而結束他們不見面的階段。婁紅任何時間去「小屋」找他,他都會用全部身心和熱情去迎接,而不會有半點遲疑,這就是愛,他想。

  但是,婁紅一次也沒去「小屋」找他,這使耿林漸漸意識到另外的可能性,立刻責備自己只是從自己這方面去考慮他們愛情的結局,像多數男人那樣。可惜的是婁紅跟多數女人都不一樣,他們的關係似乎更取決於婁紅,而不是他。想到這個,耿林首先感到的不是悲哀,而是心沒有著落。

  這段時間耿林一直處於這樣的心態下,與其說跟婁紅不能見面的痛苦在折磨他,不如更準確地說,與婁紅關係處在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狀態下更讓他無法忍受。如果婁紅明確告訴他,他們有一個未來,他能這樣等下去,一年,兩年,無所謂幾年,但他們通電話中,婁紅不僅沒有明確的態度,相反回避談未來。有一次,他極力引導婁紅展望未來,婁紅便拋給他一句話:

  「談未來很愚蠢,說穿了不過是自我安慰。」

  耿林的生活在這樣的半真空狀態下艱難地向前推進著。下班以後的時間他想盡辦法打發。沒有同事朋友聚餐,沒有加班,他就一個人泡酒吧。他差不多走遍了除「身後」以外所有他知道的酒吧或是咖啡館。在那兒,他看報紙,有時覺得這樣比回「小屋」好過一點兒。在「小屋」因為沒有婁紅,他覺得孤寂,更厲害的是他一個人在那兒獨處,總是不自覺地想到劉雲,而劉雲是他現在最不願想到的一個人。

  現在他終於坐在「身後」酒吧,坐在他和婁紅常坐的老地方,卻有點兒後悔來了。平時他寧可去別的酒吧也不來這兒,是過於想念這個地方,怕一來這兒就會勾起全部回憶。他坐在別的酒吧裡的時候,可以稍微從容地回憶「身後」的往日,可以專想自己願意回憶的那些事,大都是浪漫讓他現在仍然心動的好事。現在他坐在這兒湧到腦海裡的都是另外一些他盡力不想想也想不明白的事,一時間他很煩。他搭眼兒看看酒巴裡的幾位女性,他知道,如果他願意他可以把其中的一個用幾句甜言蜜語帶回小屋。他現在的身體正有這種需要,他想,要解決這莫名的煩惱對男人來說最好的辦法不過是摟起女人睡一覺兒。他又看幾眼那些姑娘,突然就招呼結帳,一分鐘後,他已經站在冰涼的夜色中。

  沒有女人被帶出來,他快走幾步翻牆跳進公園,像瘋子一樣往前走。在他結帳的那個瞬間裡,他明白他難捺的渴望並不是對任何一個女人的,而是專門對婁紅的,對婁紅的。他來到婁紅裸體躺過的那片草地,像死去一般躺下去發現自己的身體甚至靈魂都朝著婁紅。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他忘記了所有具體的煩惱,身體裡充斥著一個巨大的聲音:只要現在能見到婁紅,能把她很真實地抱緊,只要能窒息般地吻她,只要……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掏出手機,撥通了婁紅的電話,但是占線!

  他臉朝天躺著,看著斜上方水一般溫柔的月亮,悄悄地彎著,牽引著草地清新的氣息慢慢籠罩耿林。他把目光從月亮移到星星,心裡突然變得異樣,仿佛星星是婁紅有時挑逗他的目光,把他心裡的某個地方弄得很軟很軟。「那些曾在這兒發生的往事多好啊!即使此生再也得不到,也值得了,也應該滿足了。」想到這兒,他長出了一口氣,煩惱和剛才的欲望漸漸弱暗下去,一種新的情緒在這片充滿啟示的夜空中主宰了耿林。如果給這樣的情緒命名,該叫浪漫吧。

  浪漫是許多人喜歡的最佳境界,因為它溫和。

  耿林又撥了婁紅的號碼,電話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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