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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剛才你不是問我有沒有見耿林嗎?!」劉雲說話時有些後悔來這兒。她沒有想吳剛的走神是因為對她有了特殊的感覺,她恨自己成了吳剛的負擔。她想,吳剛在強迫自己關心她。她暗暗下決心,再也不指靠任何人的幫助,也不再對任何人敞開內心。她要一個人生活下去,沉默地生活下去。即使別人認為她冷淡,她也不在乎。她總是有無地自容的感覺,現在她還想不好,這感覺到底來自何處。但她一看見熟人同事,無論他們是不是站在她一邊兒,是不是關心她,是不是間接地譴責耿林,她馬上覺得無地自容。

  「對不起,劉雲,我想跟你坦白地談一談。」吳剛不知道劉雲回病房後所經歷的心路歷程,因此以為劉雲在為他的態度惱火。

  「談什麼?」劉雲的態度依舊沒有緩和。

  「你打算怎麼了結跟耿林的事?」吳剛說著看到劉雲咄咄逼人的眼睛,只好補充一句,「對不起,也許我不該這麼問你,我只是……」

  「謝謝你,吳剛,我也覺得該和你談一談。」劉雲說著口氣緩和許多,也許她意識到了自己沒道理跟吳剛發怨氣,不管怎麼說,他是她目前惟一能夠信任的人,也是惟一能夠幫助她的人。這麼想的時候,她剛才心中那種決絕的感情消退了許多。

  「你說吧。」吳剛老實地等著。

  「我應該謝謝你,真心地謝謝你。」劉雲眼睛望著遠處,沉浸在一個人的情境中,她好像正在對內心中的另一個自己說話。「我身邊沒有兄弟姐妹,所以家裡出了這種事以後我就垮了。我沒想到我那麼弱,一點也不堅強。要是沒有你的幫助,我還不知道要到什麼地步。好在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吳剛漸漸發現劉雲誤解他了,便控制了自己的情緒,認真聽劉雲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但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女人,還有我現在的處境。」劉雲說到這兒看了吳剛一眼,發現他在靜靜地聽著,便接著講下去。「離婚這件事讓我變成了一個可笑的小丑,好多人真心關心我,可是誰也幫不了我,但他們還是逼著自己問我這兒問我那兒,我已經變成朋友的負擔,今天科室人聚會,我就感覺到了這個,看見你我就更證實了這種感覺。但我無法忍受這樣的感覺。對不起,吳剛,對別人我不能說什麼,但我想告訴你,我感謝你過去對我的幫助,從今天起請你停止它,我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我希望所有人都忘記我,讓我在角落裡慢慢地死去。我希望所有人都不理睬我,我不配你的幫助,你明白嗎?你現在解脫了,再也不用為我想任何事!」劉雲說著失去了控制喊了起來,淚水也跟著湧出來。

  吳剛被劉雲的話震動了。他從劉雲手中拿過她的飲料杯子,將裡面的飲料潑到遠處的地面上,然後給劉雲斟上半杯馬提尼酒。

  「喝點酒吧。」他控制著自己的激動。

  劉雲拿過吳剛遞過的杯,一口喝掉一半,然後又要喝剩下的,吳剛攔住了她。

  「慢慢喝。」吳剛說著把幾張面巾紙遞到劉雲手上。

  劉雲進入了安靜哭泣的階段,吳剛也鬆弛下來。他知道他現在有時間,跟劉雲交心地談談,但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明白劉雲怎樣誤解了他,他可以告訴劉雲自己感情上的變化,以便消除她的誤解。但又覺得眼前的氣氛不適宜。看著痛苦的劉雲,他產生了另一種責任感:作為旁觀者,他發現最讓劉雲痛苦的事不在於別人怎麼看她,而是她自己不能忍受已經發生的事。作為朋友,他覺得自己有責任幫助劉雲認識到這一點,這比他表達自己感情更重要。

  「你很在乎別人怎麼看你?」吳剛尋找一個時機終於開口了。

  劉雲停止了哭泣,看著吳剛,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麼。

  「你現在敏感得要命,以後怎麼跟人相處啊?」吳剛儘量把聲音放輕柔。

  「我不希望再跟任何人相處,一個人也能生活。」劉雲說。

  「那你就別在乎別人問你什麼。」吳剛慣常的性格特點這會兒又顯露出來,「什麼事情都一樣,你只要做了,別人就會關心。最好的辦法別管他們怎麼看,重要的是自己怎麼看。」

  劉雲表情困惑地看著吳剛。吳剛發現劉雲並沒有真正理解他的意思,便接著說:

  「你到醫院這麼多年了,肯定也聽過人們關於我離婚的議論吧?」

  劉雲點頭。

  「他們說我為了離婚威脅我老婆,逼她跳樓等等,好像是這麼說的吧?」

  劉雲又點點頭。

  「你想知道事實是什麼嗎?」吳剛說這話的時候有幾分傷感,他從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事。

  劉雲這一次輕輕地點頭。

  「那天晚上,我和一個朋友去辦事。回來的路上路過了她辦公室。我看見她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就想順便把她用摩托車捎回家。她是一個會計,有時候月底賬弄不完,加班是常事。當我推門時,門是鎖著的,我敲開門時,她和那個男人都在。是人都能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我轉身就離開了。回到家,我發現我沒有憤怒到我想像的那樣,抽了幾支煙等她回來的那段時間裡,我心里弄明白了一件事,我已經不愛這個女人,也許從來就沒愛過。她回來後立刻向我承認事實,並求我原諒她。」吳剛說到這兒停了一下,看看劉雲,她聽得很專注。

  「我還是提出離婚了。我沒對她解釋原因,她問我是不是恨她,因為她出的這件事恨她?我說不是。她求我別離婚,她說既然我沒因為這件事恨她,就用不著離婚。」吳剛說到這兒吸口氣,有點自嘲地笑笑。

  劉雲依舊專注地看著他,期望他講下去。

  「她不明白,我為什麼離婚。」吳剛對劉雲解釋了一句。

  不知為什麼吳剛的這句話讓劉雲想起了自己。她移開目光把身體坐回到椅背上,好像突然推動了繼續聽下去的興趣。

  「你還想聽什麼?」吳剛小心地詢問,但口氣比較堅決,好像他必須讓劉雲知道這些。

  劉雲看看吳剛,遲疑地點點頭。

  「那是一個晚上。」吳剛點上一支煙後接著講,「我和幾個朋友出去喝酒,到家時快半夜了。她還沒睡,說是在等我有事要說。我的態度很不好,因為沒心思聽她說話,再加上喝完酒很乏,一心只想睡覺。」吳剛說到這裡又停下了,就像一個專門講故事的行家。但這次他沒看劉雲,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大口。

  劉雲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了好奇。

  「她突然就跪到了我面前,」吳剛眼睛看著劉雲身後的什麼地方,仿佛是不經意地說出了這句話。「她求我別離婚,因為那個男人不能跟她結婚。」吳剛停頓一下又說,「我也不知道讓我受不了的是她說的話,還是她的舉動。我讓她起來,她死抱住我的腿不放也不起來。我嚇唬她,她也不在乎。她說,如果我不答應,她就這樣永遠跪下去。」

  劉雲這時把目光堅定地落在吳剛的臉上,好像第一次真正認識了這個人,好像她已經知道了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我一點辦法沒有,但我知道我不能答應她。她這麼做讓我更想離婚了。」

  「你做了什麼?」劉雲終於問了一句。

  「我甩開她,走到陽臺門旁邊。我讓她起來,她說,我不答應,她絕不起來。我的火氣立刻沖到了腦皮,我恨女人說絕不之類的詞兒,我說,你要是不起來,我就從陽臺上跳下去。」

  劉雲看著吳剛,吳剛卻沒有跟她對視,好像他此時還停留在那個晚上,站在陽臺旁……

  「這也是我第一次瞭解女人。以前我以為女人都是弱者,她們能做的不過是任任性耍點兒小脾氣掉掉眼淚什麼的,可是我錯了。我說完她抬頭看我,突然就不哭了。我以為她害怕了,會站起來。她沒有站起來,而是那樣地看我。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她當時的眼神兒,但我又說不出來那是一種什麼眼神兒。不相信我會跳下去?瞧不起我?吃驚?我說不好。我當時就覺得她那眼神兒冷極了,在這會兒我相信了女人的心可以變得很硬,甚至比男人的還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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