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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蒙對了。」

  「哎,你怎麼搞的,臉色這麼難看,跟你老公吵架,一宿沒睡?」

  「沒什麼。」劉雲情緒一下黯淡下去,甚至連開玩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哎,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一起吃飯吧,我得給你講一個讓你終生難忘的故事。是真事兒,前不久我親自經歷的。」

  「好吧,再找時間。」

  李大夫走出去,劉雲的思緒又飄回到昨天晚上。婁紅那些刺人的話,讓她無端地想起耿林對她的敷衍,在這樣的關係中只有她是沒人保護的。她再一次被憤怒控制住了,握筆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大夫,這疼能過去不?」患者問,「要是老這麼疼下去,找可不活了。」

  「不活了?」劉雲高興患者的說話把她從剛才的情緒中拉出來,「你以為死那麼容易嗎?」

  「看對誰說了,我可不怕死,我怕疼不怕死。」患者說,「死是一了百了,疼是沒完沒了。」

  劉雲被這個穿著很土氣的患者吸引了。她覺得她說出的話有一種奇異的力量,打開她心裡許多她自己也陌生的空間。

  「我這輩子什麼都能受,就是不能受委屈,忍氣吞聲我不幹。」女患者的疼痛稍稍平緩些,她開始大聲說話,如像劉雲事先告訴過她自己耳背。「人活一口氣,男人們都這麼說,女人也可以這麼做的。我不怕事兒,就怕心裡不舒坦。你厲害,你就贏,但我還是要跟你鬥,大不了我不活了。」她好像敘說著自己剛剛獲得的經驗。

  「對錯也不管了?」劉雲說。

  「什麼叫對錯,沒對錯這回事兒。你心裡舒坦,你就對了,反過來你就錯了。就這麼簡單。」女患者說到這兒,跟她一起來的男人交款回來了。

  「你怎麼能說話了?」他問。

  「哎喲,讓你這麼一問,又疼了。」女患者大叫起來……

  到上午十點左右,急診量並沒有像夜班大夫說的那麼多。劉雲抽空給耿林打了電話。

  「你什麼時候回來?」劉雲開門見山,但口氣還算緩和,她不想讓周圍的同事覺到什麼。

  「我現在沒空,到底什麼事?」

  「見面再說。」

  「我下午再給你打電話,看看什麼時間有空。」

  「中午。」劉雲說完放下電話,她差不多已經決定,如果耿林中午不來電話,她就找上門去。

  耿林關上手機,立刻去婁紅的辦公室。他們曾經約定過,如果耿林必須在工作時間見婁紅,就像沒事人一樣到婁紅辦公室轉一圈,聊兩句閑嗑,然後他們會一先一後離開公司,去公司附近的一個小蛋糕店。那兒永遠放著科林斯的歌曲,因為店主是科林斯的歌迷,儘管這並沒有給小店帶來好生意。

  可見今天只有婁紅一個人在辦公室,這讓耿林很驚訝,因為這個有六位職員的辦公室向來是人滿滿的。

  「出什麼事了?」耿林問婁紅。

  「你指什麼?」

  「人都哪兒去了?」

  「都給開除了。」婁紅說。

  「你要是反過來說我還信。」耿林無心地開了句玩笑。

  但婁紅卻多想了一下,「你想說我不敬業嗎?」她想用這句話刺一下耿林,但又咽了回去,因為給劉雲打電話的事她還沒有讓耿林知道,多少有些心虛。

  「劉雲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說有事要談,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她情緒好像很不好。」

  「沒說什麼事?」

  「沒有,她說見面談。」

  婁紅心裡突然煩躁起來,但卻不清楚到底是生誰的氣。這麼大的事劉雲竟能憋著不說,這份冷靜讓她煩,因為要是她早就跳起來了。同時,她也有點後悔自己衝動之下給劉雲打了那個電話,而耿林現在又這麼慌亂,完全沒主意,居然來跟她商量,他的腦袋呐?這一切都讓她煩,每當她煩的時候,她的小腦袋就不再能啟動她的聰明,一切由著性子來了。

  「這不是挺好的機會嗎?一方面可以談事情,另一方面還可以了卻你連綿的思念。」婁紅張口這麼說的時候,還能因為要說的話對耿林不公平而感到不安。但話出口了以後,她的這種不安立刻被一種突如其來的怨恨取代了,好像新的「事實」出現了:耿林就是天天思念著劉雲,而不是她婁紅。

  耿林看著婁紅,心裡想,這是一個需要他愛護而永遠愛護不了他的姑娘,他應該改掉和劉雲一同生活時的習慣,比如有事一起商量。

  「看我幹嗎,快去吧,一會兒晚了。」婁紅說。

  耿林走了。在回辦公室的路上,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女人全一樣,都是煩。我他媽的哪兒也不去,誰也不見。這兩天我要一個人呆著,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了。」

  婁紅表面上安靜地坐在辦公桌前,心裡卻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耿林會不會去見劉雲。一轉念又平靜下來,似乎她那天生的自信永遠在這種時候幫助她。「要是耿林能走回頭路,也就不值得我愛。」她想完之後又繼續處理手頭上的工作了。

  許多事情,尤其是那些帶給你嚴重後果的事情,過去之後,大多能清晰地向我們顯示,那曾經起了決定作用的命運因素。命運有時是一個機會,有時就是一個劫數。在這個上午,陽光下甚至能看見命運在插手劉雲的生活。

  急診室在劉雲所在的醫院是被重視的部門,這和醫院所處的地理位置有關。醫院在市中心,交通樞紐上,再加上是較大的醫院,所以急症患者很容易被送到這兒來。但是今天上午外科的兩個診室不僅沒像夜班大夫說的那樣忙,反而比平時少很多患者。中午吃飯的時候,劉雲和另一個診室的大夫說起這事,他也有同感,而且他說下午肯定也不會有太多患者。劉雲說這只有天知道了。

  因為患者少,劉雲就有時間難受,昨天晚上的事總是突然回到她的記憶中。每次它截取不同的片段,有時是耿林電話裡對她的躲避,有時是婁紅罵她的話。但並沒有哪次來得更猛烈,讓她感到了特別的疼痛。可她還是感到了一種無法忍受的東西,仿佛是在她心裡,她無法把它拿出來無法把它說出來甚至無法觸及它。它在離她不遠處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壓迫劉雲,窒息劉雲。這一上午在那些記憶回來時,她有過好幾次想把一切撕碎的衝動。可她還是能控制自己,她想像著見到耿林,一定要把這一切說清楚,她要痛駡他,讓他知道他和他女朋友在於的事太過分大無恥了。

  劉雲就是在這樣的情緒下等著耿林回電話,一直到下午兩點,耿林沒有任何反應,好像一組消失的電波。劉雲來到隔壁的診室,當班的是跟她一起吃午飯的胡大夫。他留著大鬍子,所以大家叫他大胡,也有人喊他胡大胡。反正不管別人怎樣叫他,他一律笑呵呵地答應,表面看上去他是個嘻嘻哈哈的人,但通過共事劉雲覺得他是一個能很好承擔責任的認真的人。

  「劉雲,你臉色可不太好。要不要我這個外科大夫給你看看?」胡大胡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

  劉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笑,但內心卻激動起來,因為她看見坐在大胡對面的陳醫生,一個剛從外地調來的年輕大夫。

  「小陳,你怎麼在這兒?有班嗎?」劉雲對小陳說,一個在她邁進門檻還沒成形的主意這會兒清晰地映在腦海裡了。

  「他沒班也來上班,因為一個人孤獨。」大胡搶著替小陳回答。

  「真的嗎?」劉雲想要證實一下。

  「他住在醫院獨身宿舍,總在休班時間過來泡著。」又是大胡搶先說。

  「主要是胡大夫有魅力,所以我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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