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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第二十四章

  大丫終於走進大牛的病房。

  雖然已經是出事的五天后。她終於把自己調整到一個狀態,好像她只是來看一個好同事。大牛看見大丫立刻笑了,像是看見一個偶爾走動的親戚,親切但沒有什麼特別的。

  我們彼此相知這麼深,卻吵了那麼多架。再也不能這麼問他了……大丫眼睛潮了。

  大牛病床邊站著一位六十來歲的婦女,齊耳短髮面龐清臒,表情不是十分嚴肅,但不熱情。大丫對她禮貌地點點頭。她表示回禮的點頭很緩慢,大丫覺到,對方的審視。

  「我媽,大丫。」大牛為她們介紹。

  「聽說過您。」老太太表情中透出的鎮定逼迫大丫撒了個謊,大牛從沒跟她提過自己的母親。老太太嘴角現出一個嘲諷的微笑,猜穿了一切。她的微笑大丫並不陌生,大牛繼承了這微笑的方式。

  老太太看看大丫,然後對大牛說,她先去看看晚飯。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大丫還站在大牛的床頭。鄰床的一個陪護好心遞給大丫一個小凳,大丫謝過並沒有坐下。她將一個膝蓋放到上面,仿佛這樣可以減輕看不見的壓力。大牛把一切都看在眼裡,送給大丫的目光裡充滿了距離。

  他會剪斷一切。大丫證實了自己的預感,更加憤怒。大牛身上那些所謂男人的破爛讓她作嘔。為什麼你不能按照你心底最真實的願望行事,讓我照顧你,求我別離開你,求我跟你結婚。你不用求我,我也會跟你結婚的。你這個小男人,跟我玩什麼男子氣?!有那東西嗎?生活具體起來就是柴米油鹽,難道你不懂嗎?!她看著他,心裡對自己喊著。

  卻永遠喊不出聲。如果她現在這樣躺在床上,她會做得跟大牛一模一樣。他們因此相愛的,但他們不能因此走進共同的家門。

  當愛和尊嚴發生衝突時,我們孤獨地跟尊嚴留在一起。

  「你知道我躺下以前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大牛說完,大丫心裡立刻湧出一線希望。

  「什麼?」她的聲音很不自然。

  「洗個澡。」大牛憨厚地笑笑,好像這麼說太傻,必須解嘲地笑笑。

  「要不要我給你擦擦身子?」大丫說不出的失望!她的嘲諷,是他們以往吵架的開端。

  「不用,真的不用。」大牛口氣中的誠懇立刻熄滅了這嘲弄,氣氛令人揪心。「我媽都能做。」他說。

  這時,老太太從外面拿著兩個方便飯盒走進來。她對大牛說,最好馬上吃,不然就涼了。

  「那我先走了。」大丫立刻說。

  「不用總來,你沒那麼多時間。」大牛說。

  「我知道了。」大丫說完把小凳子還給鄰床,對母子兩個人說了再見,便離開了。

  大牛母親把打開的飯盒端在手上,在兒子的床邊坐下。接著她又合上了飯盒。兒子滿臉的淚水,引著母親的淚水流到了嘴邊。

  「我再也不想吃飯了。」他說完閉起眼睛,緊緊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母親離開病房。

  等待命運通過一個醫生告訴自己,怎樣渡過剩下的生活,這已經進入了殘酷的範疇。為此等上三個月,必須等待的人只有三十歲,殘酷升級了。此外,你根本不知道,那個帶來最後消息的醫生會不會讓你厭煩……大牛躺在這些問題上面,儘量保持平靜,尤其他母親和護工都在的時候。有天夜裡,他突然醒來,預感告訴他,離開大丫後,他將不會再跟任何人發火。

  大丫也把自己的疼痛封閉起來,仿佛在知道最後消息之前,只有僵化機械地對付日常才算理智。她去看一次大牛之後,需要一兩天調整,才不至於讓自己癲狂。之後她還需要一兩天,積攢力量,為了下次再去看望。當她帶著調整好的心緒又出現病房時,被大牛母親叫出來。

  「如果你必須來看大牛,能不能固定時間?」她直截了當地說,「什麼時候就是什麼時候。」接著又堅決地補充了一句。「如果不能,索性不來。」

  她的話拉扯著大丫的神經,一句話說不出來,居然想嘔吐。她難過,因為她立刻就明白了,作為母親為什麼這樣要求。但她也想對這位母親喊出來,這痛苦是大牛一手造成的。我不想每天都來嗎?我過的什麼日子你知道嗎?她閉緊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叫喊出來。

  「你能說服他跟我一起生活嗎?」大丫平靜之後說。

  大牛母親說不能,而且也不願意。大丫感謝她的坦率,馬上又問為什麼。

  「如果我是他,也會這麼做的。」她看著大丫說。

  大丫轉而去看別處,控制自己把眼淚壓回去,心裡充滿敬佩。他們的相似讓他們失去彼此。

  「那你也別想說服我。」大丫怕自己心軟,說完這句話立刻進了病房。她知道,老太太不會跟進來。這個年逾六十的女人,對見過世面的大丫來說,充滿了神秘感。從走進病房第一眼看見她起,大丫就想瞭解她。但她的冷靜和冷淡推開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兒子。那時,大丫就決定不放低自己的姿態,否則從她那裡獲得認同的可能是零。這同樣適合大牛,他們母子太像了。

  第二十五章

  護工坐在大牛床邊看雜誌,她看不見大牛睡著還是醒著。每次看到這樣的場面,大丫的心揪得緊緊的,眼淚沒有感覺地流。她曾經不止一次問過醫生,還要多久才能知道最後的結果。醫生說至少要三個月,現在大牛才躺了兩個月。

  護工是個安靜的少婦,丈夫和工作幾乎是同時拋棄了她。別人把她介紹給大丫時,她給大丫留下的印象很好,她甚至想給這個女人一份長期固定的家務工作,當然前提是如果她能負擔得起。

  護工姓邢,看見大丫,立刻微笑地對她點頭,然後看看大牛,對大丫說,她正好要去買些手紙之類的東西。

  護工走了以後,大丫拿把椅子坐到大牛的床頭。從大牛躺到這張床上開始,大丫從沒在他的床頭坐過,也沒碰過大牛。她能感覺到無形中拒絕的力量。

  「剛才你睡了嗎?」大丫問。

  「一會兒睡一會兒醒。」大牛說,「我好了以後,再也不用睡覺了。」

  大丫笑笑,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麼。她發誓不說那些看望病人的套話,無論命運把她和大牛帶到哪一步田地。

  「煩了就走吧。」大牛說。

  「我說煩了嗎?」

  「你沒說,我說了。」

  「你心情不好,我能理解;我心情可惜也不好。」她說。

  「我很抱歉。」

  「跟你有關係嗎?」

  「我覺得你今天是專程來吵架的。」大牛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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