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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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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以後,我常一個人晚上來這兒,看那些由遠道來的或者去遠方的客車。明亮的窗口,還有那些坐在窗口邊上的人,我也不是羡慕,人在路上的樣子,總是讓我心情怪怪的,好像眼前的具體的生活被拉開了距離。」 「然後呐?」他說著把手放到了丁欣羊的肩頭。 「然後我就回家該幹什麼幹什麼了。」 他扳過她的身子,親吻她,一輛貨車開過來,撼動著破舊的鐵路橋。劇烈的搖晃帶來更緊的擁抱,溫軟的唇,脆弱的心情……沒有明亮窗口的貨車終於消失了,他們結束了擁抱和親吻,像兩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低頭站著,誰也不看誰。 也許他們都在考慮要不要把對方帶到自己家去。畢竟他們都不再是孩子,男人問女人喜不喜歡水。女人說喜歡。男人說前面不遠的地方有個水利研究院的小賓館。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 她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來,他忙著開所有還沒打開的燈:床頭燈,落地燈,檯燈,壁燈,夜燈…… 她說,這個賓館真高級,有這麼多燈。 他看看她,起身去關燈,一個一個,最後只剩下夜燈。她說,都關上就太黑了。他又打開了床頭燈,然後坐在床上,擺弄著床頭櫃上的小東西。她連喝了幾口茶,也無法壓下心裡的聲音,走吧,離開這裡,離開。 他依舊不說話,不再擺弄那些東西,雙手拄著床,後仰看著天花板,仿佛那裡有下一步的行動指令。 她說,我想我還是走吧。 她站起來,他坐直,用手勢攔住她。他說,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他真的不想傷害她。她微笑地站在地中央,不知道在這樣的情境下,到底什麼是傷害。 你沒有傷害我。她說。我想走了。 我……他好像什麼都沒想好。 你想聽實話嗎?她問他。 他困惑地看著她,仿佛在想,在這兩個陌生人之間實話意味著什麼。 今晚,我覺得格外的孤獨。但這跟你沒關係,所以,你沒傷害我。 她說著穿好了大衣,然後對著坐在原地的他輕聲道了再見。在她開門前的瞬間裡,他跳起來,脫下了她的大衣,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對不起,請你聽我解釋,然後再走。我不知道怎麼了,我也許瘋了。我承認,我不孤獨,也不寂寞,跟你不一樣。我正在愛著一個女人,我非常非常愛她,為了她我已經離婚了。可是,她卻不能離婚。今晚,當我看見你的時候,就想把你帶出來,我怎樣都不能控制自己。我腦子可能都亂套了,我什麼都搞不清楚了。如果你怪我,我也能理解。 他看著她,昏暗的燈光下,她覺得他臉上的所有表情都是真的,慌亂,難過,渴望,猶豫,悔意。她為他難過,因為他在為愛受苦,即使愛的不是她。她想,他一定好久沒見到那個女人了。可這些都不關她的事,她該走了,的確該走了。 她揀起地上的大衣,再次穿上,忽然不想離開了。她渴望投進這個男人的懷抱,不管明天會不會再來。這絕望般的渴望促使她看了他一眼。他從她的眼神中讀到了什麼,再次擁抱了她。擁抱的時候,他平靜地對她說,我們一起過這個晚上,我們誰也不傷害。 那以後,當她想起這個晚上的時候,總是先想起他說的這句話:我們一起過這個晚上,我們誰也不傷害。她覺得他說的誰也不傷害也包括了他們自己。她知道這樣的晚上將是她記憶中惟一的,再也不會出現。她甚至不擔心記憶中的事情失去了本來的面目。這是她可以任意篡改的晚上,因為是她的。 她說,把燈都關上吧,這樣我們可以是任何人,也可以任何人都不是。 黑暗中,她能感覺到他慢慢地放鬆,仿佛所有的沉重都留在了剛才的燈光裡。他們赤裸裸地面對時,居然也沒有窘迫和陌生。他突然起來拉開窗簾,月光慢慢照進來,他看著她,好像她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她撫摸他的身體,仿佛愛過了很久,親切熟悉,安靜得像在冥界。他們開始親吻,從容不迫,好像兩個人都看見了心中燃著的欲望之火,因為他們將有一個奢侈的整夜,他們不自覺地控制著,不讓欲望的火苗燃起來,也不讓它熄滅。 我不在意,你把我當成某個女人,或者任何一個女人。她說。 我把你當成你。他說。 他躺在她的身旁,他附在她的身上,他看著她,他用臉頰廝磨著她的臉頰。她感覺到的是他,而他不是某個先生某個男人,只是他。他們已經如此認識了,在他們還不認識的時候。 他把手放到那個特定的位置,撫弄著,輕慢地離開又回來,好像那裡曾是古老的家園。她覺得熟悉的神話在眼前綻開了,她變成了一條小小的船,順著一條彎曲的小河朝盡頭飄過去,但是沒有盡頭。她躍上他的身體,也許是想傳達著蜿蜒的幸福。這也許是她的第一次,如此般的溫柔幾乎熔化。她覺得眼前的他仿佛在消散,便緊緊地抱住他,宛如拯救:讓他們還留在欲望的崖頭,不落進深淵,至少現在不。 他進入她依然輕慢如剛才,好像他們只有無限漫長的柔板。他把握著旋律和力度,月光不見了,在灰濛濛的黑暗中,她覺得自己變成了連綿的雲,遮擋了剛才的月光。他們不約而同地割斷了這身體的連接,但是兩個剛剛分開的身體忍不住又撲向對方,似乎他們再也無法習慣瞬間的分離。當他們重新在對方的懷抱中安頓好自己之後,都從對方那裡感到了嬰兒般的純淨,漸漸睡去。 過程邁著矯健的步伐,把一切引向結束,就像月光引來天光。他們忽然同時醒來,那麼絕望地看著對方,沒有什麼能留住時間,而夜晚已經不在了。他做了最後的,不再有任何溫柔,只有力量和瘋狂,在幾秒鐘裡她像融化的雪,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它好像隨著那股力量飛上去,什麼都沒留下。 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她知道接下來該發生的,她要求躺在一起睡一會兒。他從後面摟著她,他說,好的。 她醒來時看見枕邊的便條,上面寫著: 你好,其實光說你好不夠表達我現在的感受,但我找不到別的,請你原諒。電話名字地址似乎都是無法想像的。我只希望一件事,永遠不要讓我碰見你,大街上,人群中,無論在哪兒。 不然,我將無法忘記。 她起來洗臉,心情像嘴裡說不出來的那股怪味兒,所以她也刷了牙。她又看了一遍便條,然後拿起一根散在茶几上的火柴,在落地燈的鐵座上劃著,燒掉了便條。臨出門時,她還奇怪,火柴盒子哪裡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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