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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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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欣羊的心情突然就壞了。她沒想到,譚定魚問都沒問她大半夜的怎麼回家就走了;他連客氣都沒客氣一下,哪怕是裝樣子問一句,用不用他回頭接她一下;他至少可以出於禮貌說句注意安全之類的話……丁欣羊莫名其妙地委屈,儘管她經常一個人很晚回家,已經習慣了;儘管對譚定魚她也從沒有過什麼特別的感覺。回到家裡,她覺得自己好沒道理,但仍然覺得男人不應該這樣對待女人。臨睡前,她想,如今好多男人都這樣對待女人了,剩下的就是沮喪了。 把老婆接回家以後的譚定魚,還殘留一點看電影時的心情。他想給丁欣羊打電話,約她出去喝酒。看見老婆已經準備上床休息,便轉了念頭。第二天他給丁欣羊打電話,口氣較為正式地提到了工作的事。 「你得考慮一下,怎麼想出說法讓你回來。馬副經理日後還得工作,也不能不考慮她的面子,你說呐?」 「譚經理,你不用為難了,我已經說過了,我正好也不想幹了。」丁欣羊說完放了電話。過了好半天譚定魚才放下手裡的聽筒,他覺得今天發生的所有的事,都他媽的不對勁兒。給他五萬次機會,他也猜不到,丁欣羊的態度居然跟他少問的一句話有關。 「到底哪兒不對了?」他在心裡問自己。當他老婆問他明天誰去給女兒開家長會時,他正在浴室的鏡子前觀看自己。自信心空前低落的時候,他依然從鏡子裡看見一張好男人才有的臉:穩重智慧可靠表情坦然毫不苟且。對自己的臉跟對自己的生活差不多,譚定魚基本滿意。除了膚色多少有些蒼白,五官很大氣,眉骨突出但不是過於突出就像他的眉毛也不是過於濃密一樣。他把臉更湊近鏡子,想看清楚是不是因為喝酒也有了酒糟鼻時,他真切地看見了自己日漸繁密的皺紋,細細地刻在眼角周圍。快五十了,他想得有些誇張,入冬後他才滿四十六歲,按聯合國的規定,算是步入中年的第一年。他把牙膏擠到牙刷上,最後又從鏡子裡瞥了自己一眼,而且有所發現,比如,他更願意一個人呆在浴室裡,儘管他一點也不討厭跟妻子一起躺在床上。他抖了抖頭,喝了一口漱口水,開始刷牙。 「要保持良好的心情。」他在心裡囑咐自己。 離開大學十幾年來,丁欣羊第一次處在這樣的狀態下:既不是休假更不是休病假也沒有最終失業。她知道,如果能稍微妥協或者婉轉,她不會失去公司的位置。一個新手代替她意味著什麼,誰都清楚。但她忽然不想妥協哪怕是稍微的也不想婉轉,姐姐躺在病床上的樣子,使得她開始懷疑自己的生活,她的日子因此有些懸浮。 她去銀行看了看自己的存款,心情更混亂。多年來的經濟基礎此時此刻給了她一點安慰。留出一年的還貸和基本生活費,她還有錢旅遊一趟,比如去東京以外的日本,一個有溫泉人不多的地方。這是她多年來的願望,下周就可以實現,如果她願意。可惜,她還不知道自己願意幹什麼,惟一清楚的是,站在十字路口上的她必須決定朝哪裡去,但她眼下什麼都決定不了。 她放上比吉斯兄弟的歌兒,開大音響甚至希望能打擾鄰居一下。入住以來她像一隻悄然的貓,總是縮著,現在她希望每個角落都雀躍。她把所有的床單被單窗簾臺布都扯下來,換上那些她多年來陸續買的新單子。這些單子她一直捨不得用,總想有一天再結婚時可以用。今天,結婚對她來說變成了一個毫無感覺的概念。 什麼時候,山谷裡沒有陰影 什麼時候,你變成我心中的陽光 她從浴室到廚房掃蕩了一遭,把所有陳舊的東西都扔到垃圾袋裡,過期也好沒過期也好,反正沒一樣是新鮮的就像她的生活。她要驅趕這陳舊的感覺,列了一張龐大的購物單子,臨出門前她又撕掉了它。 買回來,它們還會再一次變成舊的。 走在大街上的丁欣羊步履從容穩健,在冷冷的秋風裡,她剛剛變得尖銳的沮喪退隱了。她覺得自己出生時就被安裝了防止發瘋的保護裝置,以便一切好的,不好的,不好不壞的都能在她這裡繼續繼續繼續。在去看丁冰的路上,她心底裡浮現出一個解放自己的願望,可她又無法確定,這解放和發瘋有什麼不同。 丁冰依然躺在床上,丁欣羊和白中都還沒來之前,她用沒受傷的手在日記上寫下了幾行字。 沒人能說出我內心的模樣,那裡有一片黑暗。當它們來罩住我的時候,懷疑也罩住了我。我找不到這懷疑的出處和理由。這是說不清楚的感覺,你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必須有人經歷這樣的折磨嗎?難道我被選中了? 切開手腕以後,我只明白了一件事:我不想離開白中,不想離開濛濛。別的,也許我都想錯了;也許我病了,也許我不正常吧。 合上本子丁冰呆坐在床上,腦子裡空蕩蕩的。過了一會兒,她拿起電話撥通了白中的辦公室,她沒有說自己是誰,對方說白中今天沒來。她再次看表是四點半,二十分鐘後,白中和欣羊一起走了進來。 白中進廚房把從飯店買來的東西加熱,丁冰起來和妹妹一起坐到沙發上。丁欣羊輕輕碰碰丁冰吊起的左胳膊,問丁冰是不是還疼,她微笑著搖搖頭。丁冰的臉色蒼白和神情憂傷,一切沒見任何起色,丁欣羊心裡很沉。她剛要開口說話,丁冰摟著她的肩膀壓低聲音囑咐丁欣羊先不要再提這事。她說,白中很受刺激,她希望能彌補緩和一下。 「欣羊,你擺桌子好嗎,馬上就可以吃飯。」白中在廚房裡大聲說。 「好的。」欣羊同樣大聲應了一句,然後又壓低聲音對姐姐說,「可我想跟你談談。」 「等我恢復以後,我們再談吧。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突然就那麼想了。」 白中端著兩個盤子進來,丁欣羊立刻慌亂地去整理桌子。白中幾乎是沒有表情地等在一邊,對丁欣羊的道歉,他只是微笑一下。吃飯的時候幾乎是白中一個人在說話,偶爾丁欣羊也談些單位的事,但沒提自己的狀態。飯還沒吃完丁冰出了好多虛汗,便躺到床上去了。她要欣羊早點回去,她先睡了。丁欣羊一邊幫姐夫收拾飯桌,一邊詢問丁冰的健康狀態。 「大夫說她太虛弱,畢竟流了那麼多血。」白中說。 「應該給她吃些補品,燉些湯之類的。」 「是啊,可我得上班,不行的話,去飯店買吧?」 聽姐夫這麼說,丁欣羊心裡很不舒服。加上剛剛吃了一頓買來的難吃的飯菜,她就沒再說什麼,決定自己過來給姐姐燉些補品。她欠開臥室的門,丁冰閉著眼睛,丁欣羊向姐夫告辭。她沒想到的是,白中要送送她。 白中提議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快餐店坐下來,好像他已經累得不想再多走一步路。他們每人要了一碗豆漿,但沒胃口喝,都用勺子在豆漿碗裡攪來攪去。丁欣羊喝了一口豆漿,然後看著姐夫繼續攪動豆漿。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白中終於說了一句話,丁欣羊什麼也沒聽出來,但她感覺到他想談談。 「是啊,她沒對你說什麼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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