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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每個人都做夢的。那些說自己不做夢的人,只不過是醒來後忘記了做過的夢。丁欣羊的姐夫白中對此有另外的理論,他覺得不做夢說明不用做夢說明生活簡單而健康。有一天夜裡他做了個奇怪的夢,他簡單而健康的生活罩上了一層黑霧。他做的夢的確很奇怪,甚至在夢裡的時候,他還想這麼奇怪的夢自己從來沒做過,以後恐怕也不會再做。

  他夢見自己坐在一個大廳裡,跟許多人一起等待一個國家總統的接見。他們每個人都帶著胸簽,但他不知道自己代表的是誰。他問旁邊的人,人家叫他不要說話。總統進來了,一邊走一邊跟每個人握手,輪到白中時,總統脫下自己的褲子交給白中,要他好好保管。白中誠惶誠恐地接過那條厚厚的像棉褲一樣的褲子,發現其他人都不見了。總統是個瘦瘦的亞洲人。他對白中說,這褲子是防彈的,你別把它弄壞了,要保存好。總統說完就離開了,留下白中一個人雙手托著褲子。漸漸地他覺得累了,就找把椅子坐下來。他剛把褲子放到旁邊的椅子上,立刻傳來一個聲音:要保存好,要保存好……

  他用手去摸褲子,厚厚的褲子居然很柔軟。當他把手縮回來時,覺得手上是粘乎乎的東西。他湊近燈光,看不見手上有什麼,就是發粘,他坐回到椅子上,身前身後摸摸,到處都是發粘的東西,但他看不見……可他聽見了一個女人聲音:我做不到,大石,你救救我,大石,我做不到。

  是妻子丁冰的聲音!他醒了,猛地坐起來,腦海裡反應的第一個念頭是褲子會弄髒的,褲子弄藏了,也就弄壞了。接著他意識到房間裡亮著燈,立刻看自己的手,手上有血跡,床邊,床下,地下……丁冰坐在地上,手上和睡衣上也都是血跡。

  白中覺得自己的心突然不跳了,但他自己跳了起來,像一大塊沒有重量的泡沫。他先撥了急救電話,然後抓起自己昨晚沒穿的睡褲,把丁冰割開的手腕緊緊纏住。

  這時,他才朝丁冰望了第一眼。她滿臉淚水,眼神像做了錯事的狗,期望著,哪怕聽到責備。白中呆住了:他在丁冰的眼神中幾乎是肯定地看到了對他的責備。他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罩住了,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直到丁冰頭一歪暈了過去,白中才沖過去,把丁冰緊緊抱在懷裡,淚水湧了出來。

  丁欣羊趕到急救室,看見白中一個人坐在走廊的藍色塑料椅子上,頭埋在手裡。她在他旁邊坐下來,他睡衣外面穿了一件風衣。

  「脫離危險了。」他看見丁欣羊說。她的眼淚立刻流了下來,仿佛是在感謝姐姐的獲救。

  「我沒給你父母打電話。」他疲憊地說。

  丁欣羊點頭表示自己能理解。

  「你回去換換衣服吧,我在這裡。」她說。

  丁欣羊來到姐姐的床邊,她仰面睡著,本來就白皙的皮膚更加蒼白,已經四十幾歲的丁冰,臉上依然有少女的神情。她的睡相那麼安寧,仿佛是過度疲倦之後終於獲得了休息。丁欣羊突然又想哭,丁冰看上去就像一具屍體,她不知道是什麼推著姐姐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她們是同父異母,但彼此感情頗為深厚。但丁冰是個極為寡言的女人,因此她們的相知的來源是過去的一段共同的生活,而不是真正的相互瞭解。在她看來,姐姐丁冰從來都不是一個自私或者任性的女人,所以她想不出,丁冰到底出了什麼事???

  第三章

  別人的日記,對朱大者來說,看和拿是有兩件有區別的事。如果說拿別人日記是他百無聊賴中的無聊之舉,帶著拿來的日記回家之後,在這件事情上的勁頭也過去了。哪怕這個叫丁欣羊的女人求他看看這日記,他也很難馬上答應,不情願。但是,在失眠的夜晚,睜眼兒望屋頂膩了之後,他還是抓過日記讀了幾篇。

  日記中寫的事情差不多都可以稱得上隱私,因為總是連帶著歉疚之類的情感。但他從不做道德上的判斷,隱私的效果就沒了。好像在大街上性交跟興趣有關跟教養沒關,總之,朱大者覺得丁欣羊屬￿「過敏人」,不然是可以活得很幸福的。

  比如。她和一位異地有家室的先生保持了兩年所謂的精神層次上的體貼關係,互相傾訴。一般是她出差到他的城市,他們在一個固定的咖啡館見面暢聊。有一次那先生感慨地把這個咖啡館稱為他們的精神家園,把小丁感動得夠戧,也把朱大者氣得夠戧。後來這先生出差到了丁欣羊的城市,他們約好到小丁家裡小聚。當丁欣羊準備好了晚餐和晚餐的氣氛用品,那人在飛機場打來電話說他不來了,而且他不想解釋,但希望得到理解。結果是小丁同志傷心欲絕,打電話把一個一直喜歡她的朋友找來睡了一覺,然後立刻良心氾濫,傷心變成內疚。

  女人居然混亂到這種程度!朱大者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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