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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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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車一路飛馳,將一輛輛馬車、驢車、四輪拖拉機、手扶拖拉機、騎自行車的人、步行的人,統統甩在了後邊的煙塵裡。那時候西門屯通縣城的公路,僅路中央鋪了寬約五米的一道瀝青,路兩邊還是砂土。現在,西門屯特別開發區通縣城的路已經擴展到雙向八車道混凝土路面。路兩邊栽著修剪整齊的冬青木,每間隔十米,還有一棵寶塔狀的刺松。上下道中問的隔離帶,栽著一叢叢黃色和粉紅的玫瑰。吉普車顫抖不止,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金龍賭氣般地開著快車,不時用手敲打方向盤,汽笛時而短促如狗叫,時而尖厲如狼嚎。我緊緊地抓著前邊的鐵杠,幽了一默: 「夥計,車輪螺絲擰緊了沒有?」 「放心吧,」金龍說,「咱是世界級賽車手。」說著,車速明顯減緩。車過驢店後,公路便一直傍著大河蜿蜒,河中的流水,被映照得一片金黃。一艘塗成藍白兩色的小快艇順流而下。金龍說: 「開放賢侄啊,大伯我野心勃勃,要讓高密東北鄉成為人間福地,要讓我們西門屯變成河邊明珠,要把你們那破縣城變成我們西門屯的郊區,你信不信?」 開放不語。我回頭說:「大伯問你話呢!」但這小子已經睡著了,口水流在狗小四頭上。那狗小四,眼睛迷迷瞪瞪的,大概是頭暈了吧!合作側臉看著河流,把生著瘊子的那邊臉對著我,噘著嘴,好像還在生氣。 臨近縣城時,我們看到了洪泰嶽。他騎著一輛破自行車——還是「大養其豬」時的舊物——頭戴一頂破草帽,弓著腰,晃動著肩膀,一上一下奮力蹬車,汗水溻濕了背後的衣服,衣服上沾滿黃土。 「洪泰嶽。」我說。 「早看到了,」金龍說,「大概又要到縣委去告狀了。」 「告誰?」 「逮著誰告誰。」金龍略一停頓,笑著說,「他跟我們家那位老頭子,其實是一枚硬幣上的正反兩面,」金龍拍了一下喇叭,從他身邊一閃而過,又說, 「泰岳難為兄,藍臉難為弟,難兄難弟!」 我回頭,看到洪泰嶽的車子擺了幾擺,但沒有跌倒。他馬上就變小了。一陣罵聲尖細地追上來: 「西門金龍!我日你祖宗!你這個惡霸地主的狗崽子……」 「他罵我的話,我都背熟了。」金龍笑著說,「其實是個可愛的老頭兒!」 在我們家門前,金龍停下車,但沒有熄火,他說: 「解放,合作,咱們都扔了三十數四十了,活到今天,總算明白了點事兒,那就是,跟誰過不去都可以,千萬別跟自己過不去!」 「至理明言。」我說。 「屁,」他說,「我上個月去深圳結識了一個漂亮姑娘,她有一句掛在嘴邊的話,『你不可改變我』!我說,『我改變我自己!』」 「什麼意思?」我說。 「那你就糊塗著吧!」他讓吉普車像撞紅布的蠻牛一樣調轉了車頭,伸出一隻戴上了白線手套的手,對我們抓了兩下,動作古怪而稚拙,然後便跑了。鄰居大娘家一隻黃雞鑽到他的車下,被壓成了肉餅。他似乎毫無覺察。我從地上揭起黃雞,去敲大娘的門,無人應門。我想了想,掏出二十元錢,戳到雞爪上,把雞從門檻下塞進去。那時候縣城裡還可以養雞、養鵝,我家的前鄰,隔出半個院子,鋪了一層砂石,養了兩隻鴕鳥。 合作站在院子裡,對兒子說也對狗說: 「這就是咱們家。」 我從皮包裡摸出那盒狂犬疫苗,遞給她,冷冷地說: 「趕快放到冰箱裡,三天注射一次,千萬不要忘記。」 「你姐姐說得了狂犬病必死無疑?」她問。 我點點頭。 「那你不正好稱心如意了嗎?」她說著,一把將狂犬疫苗抓過去,轉身進了廚房,冰箱在那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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