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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怎麼辦?弟弟,難道這殺父欺母的血海深仇咱就不報了嗎?——哥哥,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再說,爹活著的時候,也老是折磨我們——他再不好也是我們的爹,不報仇,人家會笑話咱們無能——我對老阮也不是太恨,他要是給我們當爹可能也不錯——弟弟,你怎麼啦?昏了蛋?糊塗啦?爹是什麼?爹是咱的根、種……

  孿生兄弟因為報仇受挫,第一次發生了爭執,兩顆永遠步調一致的心靈出現了混亂。我看到二毛的腦子裡有個地方不好,就對準那兒打了一拳。於是,爭論消失,一條報仇的良策同時浮現在他們的腦海裡。

  他們到村裡的白菜地裡,每人拔了一顆大白菜,抱著,來到了村後的河邊。河裡究竟什麼時候發下了大水我不知道。紅柳叢裡拴著一隻小舢船。他們抱著白菜跳上船,他們把白菜放在船中央,每人抓起一把槳。我捨不得離開他們,雖然我已經死了他們還活著我也不想離開他們。我跳上小船,小船晃蕩了一下。

  小船小船為什麼為什麼晃晃蕩蕩??

  我們我們的朋友朋友小屁孩小屁孩正在正在把船把船上……

  船一出紅柳叢,立刻就進入湍急的中流,一輪巨大的水淋淋的血紅圓月從浩浩蕩蕩的河水中冒出來。河水往東流,流得激烈不平穩,小船被浪頭催得顛簸。孿生兄弟骨骼巨大,肌肉豐滿。大白菜兩棵像大白腚豐滿含著很多水。小船吃水很深,水面幾乎接近船舷,浪花濺到裂縫的船鋪板上。我死了拋棄了皮囊還有重量沒有?這古怪的疑問跳進我的腦海。我跳到船舷上——船舷只有一扇蛤殼那麼薄,除了我別人休想站穩。你站不穩他站不穩你娘站不穩他姨也站不穩。孿生兄弟笨拙得如同蛻毛的狗熊更站不穩——小船立刻傾斜啦,一個浪頭響亮地砸在大白菜上。孿生兄弟憤怒地驚恐地吼叫起來:混蛋混蛋小屁孩不許你胡鬧。我被他們著急的樣子逗樂了,憋不住的笑聲噴出來。他們嚇唬我:小屁孩我們會鳧水你不會鳧水,弄翻了船先把你淹死!

  他們一手握槳,舉起另一隻手讓我看連結著他們手指的蹼膜。

  我坐在白菜上,看著他們用力劃槳。一下一下的很有板眼,好像受過專門訓練似的。

  小船是朝著東面方向涉過去,遙遠的小河對面,有一個黑乎乎的大村子,狗在村中叫,隱隱約約的,朦朦朧朧的,好像夢囈一樣。河水低沉地嗚咽著,聲音很大,但壓不住船頭豁開水面的聲響,也蓋不住船槳劃破水面的聲響。月光均勻地撒下來,但浪的平緩的峰是閃爍的金黃色,浪的舒緩的穀是閃爍的黛青色。往東一望,剛剛跳出水面的月亮比一個車輪還大,並不圓,似生著八個角。剛剛出水的八角大月亮把一道長長的大影子投到河面上,明顯出奔流的河水宛若月光在流淌,宛若血在流淌。我望見那一片茂密的紅柳像彩色的雲團一樣,小船就是從那雲團裡劃出來的。

  我閑得無聊,就用手撩著水直潑到他們的臉上。他們說我如果繼續搗亂就用槳把我扇到河裡去喂鱉。

  終於漂到對岸時月亮已升起很高了,升高了,變白了,團圓如一盤銀,滿河裡白亮,水面上漂流著紅花。

  我們跳到岸上,把船拴在樹上。樹旁邊立著一幢高大的鐘樓,半截淹在河水裡。鐘樓上的大錶盤裡,分針像根巨臂,每隔一會,就往前跳一格,跳格時必定要咯崩一聲,很響。

  孿生兄弟抱起大白菜,並著膀走,盡走些牆角旮旯,但顯然走的是熟路,我有時跳到他們身前,有時跳到他們身後。

  一定是後半夜了,因為天氣有些涼。怎麼拐彎抹角地繞到村外來啦?來到一道土牆前,隔著土牆望到三間草房。他們挾著大白菜,扶著牆頭跳進去啦。我早就在牆頭上跑了好幾圈啦,看到他們落地時踩破了一扇葫蘆瓢。一條小公狗沖他們搖尾巴。

  他們敲窗戶,壓低嗓門喊:「九姑,給您送白菜……」

  「誰……」炕上有個女人打著哈欠。

  「大毛。」

  「二毛。」

  「是你們兩個狗。」

  九姑開門,點燈,關門。她披著一條毯子,老粗線織的,九塊六毛錢一條,瓦灰色,鑲著紅邊。毯子裡她光著腚,進門時我早看到了。

  九姑把孿生兄弟讓進裡屋,乜斜著眼,把光著腚的孿生兄弟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

  「狗雜種,來幹什麼?難道要來跟九姑困覺?」

  「給九姑送白菜。給九姑送大白菜。」

  九姑點著一支煙,插到嘴裡鼻孔裡冒青煙,眯著眼看那兩棵肥胖的大白菜。

  「實話說吧,找九姑幹什麼?」

  孿生兄弟兩張嘴啟開,咕咕嚕嚕地說出一通話來。大意是要借九姑的法術報仇,取老阮魂靈。

  第十二章

  九姑把煙屁股一吐,吐得真俏;煙紙還粘在她的嘴上,煙絲兒四散。九姑說她也恨老阮那個老騾子,正要作法治他。但九姑說她餓了,命令孿生兄弟剁白菜包餃子。九姑找了兩把菜刀,發給孿生兄弟每人一把。孿生兄弟就剁菜,剁得一片刀光。白菜味鮮美。又剁爛了一塊醃肉。然後和麵、包起餃子來。孿生兄弟一個燒火,一個擀皮。九姑包餃子,毯子披在肩上,露出兩個雪白的奶子。我把九姑的毯子掀開,露出了九姑的白腚。九姑把毯子披上,我又給她撕掉。氣得九姑跺著腳罵毯子。乾脆扔到炕上不披啦。我對準九姑的腚打了一巴掌,呱唧!九姑蹦了一個蹦轉回身,剛要罵,看到大毛蹲在灶前老老實實燒火,二毛站在板前低著頭擀皮。九姑心裡一定犯疑,她看不到我。我轉到她背後,對準她的屁股又是一巴掌,呱唧!有鬼!有鬼!九姑從牆下摘下桃木劍,胡劈亂砍。呱唧!老妖婆!呱唧!讓你砍!

  大毛二毛笑起來。

  龜兒,跟你姑玩什麼猴兒戲。

  九姑九姑別生氣,不是我們是小屁孩。

  小屁孩小屁孩你別搗蛋啦九姑包餃子給你吃。

  餃子熟了,端到炕上。我吃了二十個就飽了。然後就跟九姑搗亂。把餃子扔到九姑的脖子上,放在九姑肩頭上,擱在她的頭頂上,扔進她的大腿裡,燙得九姑吱哇亂叫。

  孿生兄弟不高興啦,我老實啦。

  吃完餃子九姑就把孿生兄弟叫到炕上,說是要施法術了。九姑端著一個顏色碟子,碟子裡有紅顏色、黃顏色、綠顏色、藍顏色、白顏色。九姑叫他們仰面躺著,閉著眼,一睜眼就會破了法術。九姑真有景:在炕上跳一陣唱一陣,用刷子蘸著顏色往孿生兄弟身上亂塗亂抹,紅一道,綠一道,一片藍,一片黃,鬼畫符。他們的「胡蘿蔔頭子」

  也給塗得花花綠綠,不像個人樣子。還有些景我不願意說啦……

  天要放亮時,九姑命令他們起來,看她斬阮書記的靈魂。

  九姑弄來一張黃裱紙。平放在桌子上。

  點起兩支紅色大蠟燭,火苗子晃晃,連人眼都冒藍星星。

  九姑在他們身上蹦蹦跳跳,用屁股墩他們。墩夠了,在黃裱紙上畫了一個人頭。

  這就是阮大頭呀呀呀……

  九姑披散著頭髮,仗著劍,嘴裡吐著白沫。喝一口堿水,噴到桃木劍上。然後運氣,眼睛冒綠光,咿咿呀呀唱著:我是那黎山老母下凡塵……

  吃了餃子有精神……全心全意為人民……幫大毛二毛斬仇人……

  她又喝了一口堿水噴到劍上。又喝了一口堿水噴到黃裱紙上。

  然後,對著黃裱紙上的頭劈了一劍。

  一會兒,紙上紅殷殷一片鮮血!

  九姑仰面朝天往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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