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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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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就是他們的爹曾與那頭女豬相好的事。還有就是他們的爹逼他們與那女豬胡搗弄,故意讓老阮書記看到,老阮捂著心口窩坐在地上。爹指著與豬胡搗弄的孿生兄弟問老阮:看看看,這兩個狗兒子怎麼樣?老阮臉如黃金捂著心口窩蹲在地上,說犯了心臟病啦。沫洛會提著紅纓槍去喊女赤腳醫生。赤腳醫生滿臉紅鏽,挺著個特別大的肚子來了。他們說一眼就看穿那肚子裡有兩個小孩,都是女孩。 彎著腰,盤著腿,抱著腦袋,閉著眼。 我又一次感到饑餓。孿生兄弟神神鬼鬼的可以不吃飯,我不吃飯可不行。我試圖扒開堵洞的稻草出去尋點東西吃,剛要動彈,那把明亮的大刀嚓啦一聲戳進來,不是我躲得急非被穿個透心涼不可。 刀面上的嘴厲喝一聲:「哪裡逃!」 我哭咧咧地說:「你行行好,放俺出去吧,俺已經好久沒吃東西,快餓死啦。」 刀上的嘴撇了撇,說:「快去快回——你這麼討人喜歡的一個好孩子,怎麼捨得殺你?」 我從草垛裡鑽出來,跑到一塊地瓜地裡扒了兩個地瓜生啃啦。 肚子咕嚕嚕響,還不飽。跑到花生地裡扒了一堆花生,剝著花生吃了。肚子咕嚕嚕叫,還不飽。跑到蘿蔔地拔了兩個大蘿蔔,啃著吃啦。肚子不叫啦,飽了。剛要起身回稻草垛,從地道裡鑽出來兩個民兵,把我活捉啦。 兩個民兵,頭上紮著一樣的藍白格子毛巾,正腦門上打著一個蝴蝶結,紫花布褂子,白洋布肥腿大襠高麗褲子,斜挎著黃帆布子彈袋,攔腰捆一根黑皮帶,皮帶裡別著兩顆木柄手榴彈,右手提著一杆黑色的漢陽造步槍。這兩個民兵生得一般高低,一樣的眉眼,連說話的腔調,走路的姿勢都是一模一樣,活活像一個模子做出來的。 他們用大槍指著我,虎狼般兇狠,命令我往前走。稍一遲疑,他們便用槍筒子戳我的屁股。戳得我好痛好痛,我不由地哭起來。越哭他們越戳。他們還嚇唬我:「你要是敢再哭,我們就把手榴彈塞到你的腚眼裡去,一拉弦,讓你腚上冒白煙,腦袋上青天。」這句話可把我嚇毀啦,再也不敢哭啦。 他們押著我走進一大片蘋果林,鮮紅的蘋果、翠綠的蘋果、金黃的蘋果……果實累累綴滿枝頭。他們不彎腰蘋果就會碰撞他們的頭。熟透了的蘋果被我們激起的氣流吹得劈裡啪啦地往地上掉。地上其實早已經鋪了一層蘋果,大多數都開始腐爛,發出一股酸溜溜甜絲絲的味道。 一群小黃鼠狼在樹枝上竄跳著,啃著蘋果。 我瞅著機會,撒丫子就跑。 他們高喊:「站住!你這個反革命!再不站住就開槍啦!」 我猜想他們的槍一定是演革命樣板戲時雕刻的假槍,所以放膽跑。跑著跑著,聽到腦後啪——勾!一聲槍響!在我腦後又一聲槍響:啪——勾!這兩個狗娘養的,拿著真槍呀!我一頭栽到沙地上,啃了一口沙土,肚裡的地瓜花生蘿蔔塊子,湧到嘴裡來,摻雜著一股屁味,連忙吐掉。槍聲震盪,滿園裡的蘋果往地上掉好像下冰雹一樣。 他們攥著我的胳膊把我從地上提拎起來,罵道:「反革命!哪裡逃?」 他們再也不敢鬆開我的胳膊啦。像拖死狗一樣拖著我。剛走出蘋果園子,就望到三棵高大的白楊樹,白楊樹下圍著黑鴉鴉的一大片人。口號聲震天動地,楊樹上的烏鴉呱呱亂叫。 他們把我拖進人堆,扔在地上,向坐在一張八仙桌後的老阮彙報:「阮書記,我們抓到一個壞分子!」 阮書記還跟幾十年前一個模樣,通紅的大臉上汪著一層油,連一根細皺紋都沒有。他瞥了我一眼,不搭理的樣子,隨便說一聲:「待會再說。」 「是!」他們回答。 「你說不說?」阮書記冷冷地盯著被反剪了雙臂、剝光了衣服、跪在八仙桌子前的、飼養騾子的老七頭。老七頭今年六十一,大號叫做李歡喜,給生產隊裡喂騾子。騾子用堅固的大牙,咀嚼著穀草的結節,炒黃豆的味道直透我們的肚皮,引起腸胃的痙攣。這是怎麼回事? 「冤枉啊!阮書記!您老人家明察善斷,不該我老頭的事啊……」 「狡猾!」阮書記威嚴地說:「吊起來!」 白楊樹上早安裝好了定滑輪。 兩個民兵拉著繩子,老七頭吱吱喲喲升了空。人被吊起時,為什麼要使勁低著頭?人被吊在高大的白楊樹上時,鼻子裡為什麼要躥出黑色的血? 「你說不說?」阮書記問。 「冤……枉……啊……」 阮書記做了個手勢。兩個拽著繩子的青年民兵同時把手鬆開。 老七頭掉在地上啦。 裡格龍格裡格龍……适才聽得司令講,阿慶嫂屁股害癢癢…… 參謀長為俺看了病,診斷結果是痔瘡……裡格龍格龍……這小刁一點面子也不講,不由俺老胡怒滿腔……摘自革命樣板戲《沙家浜》第十二稿。 老七頭掉到地上後,圍觀的群眾便齊聲高唱起上邊摘錄的戲文,連胡琴演奏的「過門」也由嘴哼出來。一時群情振奮,場面十分紅火。 阮書記大聲說:「你老實交代!」 地上沒動靜。一個民兵彎下腰去試試老七頭的鼻子,直起腰來說:「阮書記,他已經斷氣啦!怎麼辦?」 阮書記說:「放到大鍋裡煮爛了,埋到蘋果樹下,上等的肥料。」 阮書記還說便宜了這條老狗。 抓我來的兩個民兵向書記請示:「書記,這個小崽子怎麼辦?」 「他犯了什麼罪?」阮書記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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