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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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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書記用筷子撥拉著,挑選著,最後插定了一顆黑色的豬心,挑起來,還淅淅拉拉地淋漓著熱湯,心頭上連結著一塊白黑的東西,像橡皮筋一樣,阮書記伸手去撕,很熱,嘴裡唏拉唏拉的,燙得。一撕一拉一縮,終於撕下來,放到鼻子下嗅嗅,說:「糊心脂,吃了糊塗,給狗吃了吧!」順手就撇給了狗,狗感動地跳起來,眼裡夾著淚珠,燙得直齜牙,死活不顧地吞了下去。弓起腰,脊樑上的毛支棱起來,融化的雪變成亮晶晶的水珠,在毛尖上挑著,狗尾巴卻死勁夾在雙腿之間,好像為了防備公狗的姦污。阮書記把豬心挑到她面前,暖洋洋地說:「大冷的夜,把你弄起來,該慰勞慰勞你!吃吧,這是豬身上最好的東西。」 她張著手卻不知如何去接。阮書記尋了一塊乾淨劈柴,把心放在劈柴上,托著,讓她接,她接了過去,雙手端著一顆似乎微微抽搐的豬心,不知如何下嘴。 阮書記吹著從盆裡湧起來的團團熱氣,側著頭,用筷子劈楞劈楞地撥拉著。他找到豬的大腸頭——連結著豬肛門的那一截,夾出來放在劈柴袢子上;他找到了兩扇豬耳朵,從豬頭上撕下來放在劈柴上。阮書記說:「王先生,拿我的酒來。」 王先生忙不迭地跳到裡屋,從不知哪個地方摸出阮書記的酒瓶子。他們看到她看著那個白玻璃的酒瓶子想到這只盛過葡萄糖注射液的瓶子裡泡著一根彎彎曲曲的黑樹根一樣的東西想到這物是鹿鞭即公鹿的陰莖很噁心猛然一驚難道是妊娠反應怪不得他像匹種豬一樣整夜折騰肚皮好像要著火一樣一股墨綠色的胃液與膽汁的混合物慢悠悠爬上她的咽喉他們清清楚楚地看到從這時刻起他們獲得了洞察別人五臟六腑的能力。 阮書記嘴對著瓶子口咂著那黯紅色的液體,然後把沾著一層白脂油的大腸頭塞到嘴裡去,他的舌頭攪拌著被牙齒嚼得爛糊糊的豬腸子,黑色的豬糞的氣味噴進了她的嘴裡,她又一次噁心。難道懷孕了?不可能啊,事後我吞了一把避孕藥片,赤腳醫生竟然被人搞大了肚子,真是笑話。這頭老公豬。他們看著那些被唾液調和成糊狀物的豬腸子滑行進他的胃袋裡,他的胃像個大刺蝟一樣,鼓鼓湧湧地活動著,很是嚇人。後來他們看到他雙腿之間有一股灼熱的氣流,散發著濃濃的腥鹹味道。 阮書記津津有味地、咯崩咯崩地嚼著豬耳朵上的脆骨,少鬍鬚的下巴上塗著一層明晃晃的豬油,他揮揮手,說:「你們還傻看著幹什麼?笨蛋,快吃啊!」 王先生撲上來。 沫洛會撲上來。 王先生搬起了半個豬頭。 沫洛會拽下了一條豬腿。 豬油表層雖冷,但裡邊還是奇燙。王先生的腮幫子被豬的腮幫子燙紅了。帶皮的肥肉在他的口腔裡打著滾難以下嚥。他搬著半個豬頭,流著渾濁淚水的眼睛卻死死地盯著熱氣騰騰的盆,沫洛會每咬一口豬腿,王先生的身體便扭一下。王先生痛恨破爛的牙齒,把沒嚼爛的肉咽下去,抻著脖子硬往下嚥。他們看到那團肉堵住了王先生的咽喉,王先生的咽喉處有一個彎,那團肉就卡在彎那兒。 現在,除了沫洛會之外,大家都看著王先生啦。王先生抻脖子,王先生翻白眼,王先生憋死了,瘦雞爪子一樣的手還死死地摳著那半個豬頭。 「憋死這個下作的老狗!」沫洛會痛駡著。 「給他捶打捶打!」阮書記命令沫洛會。 沫洛會加快了撕咬豬腿的速度。 「你聽到沒有?」 沫洛會塞滿豬肉的嘴嗚嚕著。他騰出一隻手,攥成拳頭,對準王先生的胸脯,狠狠地捅了一拳。王先生腔子裡咕嚕一聲悶響,一團肉噴出來,在地上亂鼓湧,像剛出生的小兔子一樣,那條瘦狗冷不防竄上來,把那團肉吞了。 王先生醒過來,先看看盆,然後啃豬頭。 阮書記瞥一眼捧著豬心無語的女赤腳醫生,臉上泛起紅暈。 「你們兩個,也來吃!」阮書記招呼著孿生兄弟。 他們膽怯地透視著阮書記的大腦和胸腔。那滿滿一殼子白豆漿一樣的腦子蠕動著,蠕動著……一幅幅模模糊糊的圖像在深藍色的睢幕上飄蕩著。忽悠忽悠,忽忽悠悠,要有所依附,又無所依附。炎熱的夏夜……點燃的艾蒿……點燃的捆成把子的艾蒿擺在炕前地下,冒起縷縷青煙,香氣撲鼻,蚊子避在陰暗的角落……飄舞的窗前樹影。一個皮膚雪白、面孔黝黑的年輕女人一絲不掛在炕上翻滾著……兩隻沉甸甸的奶子——ma!ma!他們叫喚著——每只奶子都如同棍棒一樣敲打著他們的腦袋,使他們耳中轟鳴,心跳加速,熱血往臉上沖……一個肥大的影子罩在那女人的身上……他們看到,一種緬懷逝去好光景的甜蜜又淒涼的情緒從容不迫地爬進了他的腦海…… 阮書記輕輕地歎息著,用憐憫的目光掃著他們的臉,說:「來呀,大毛、二毛,過來吃……」 他親自動手,選了兩塊最好的瘦肉,用手托著,招呼著他們。 他們你看我我看你,都聽到對方的饑腸在肚皮裡轆轆地響。那個裸體女人的形象執拗地在他們眼前晃動,有時就在阮書記的臉上晃動。她一隻手托著一隻奶子對著他們微笑著,奶子上淨是青紫的瘢痕,肚皮上也是瘢痕。ma!ma!之聲輕輕地衝擊著他們的嘴唇。 他們明白了,這個女人就是他們在家裡無時無刻不看到的女人。他們想起了爹的話:她就是你們死去的娘! 他們好像在看著阮書記的臉,但實際上在看著他們的淒涼地微笑著的娘。 「這兩個小子,被折磨成癡子啦!」阮書記同情地說。他把兩塊精美的瘦肉扔在盆裡。 沫洛會的手和王先生的手飛快地向那兩塊瘦肉撲去。 「混蛋!」阮書記怒駡著,「吃著盆外的盯著盆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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