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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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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小兔崽子,跑到哪裡去了?」我抓緊時間,將那些牛蛋子吞下去,當然根本就顧不上咀嚼,當然我也顧不上品嘗牛蛋子是臊還是不臊。吃完了牛蛋子,我放下碗,打了一個嗝,從草垛後慢悠悠地轉出來。他們在門外喊成一片,我心中暗暗得意。老杜,老杜,你這個老狐狸,今天敗在我的手下了。 我一走出大門,就被麻叔捏著脖子提起來:「兔崽子,你到哪裡去下蛋啦?」 我坦率地說:「我沒去下蛋,我去吃牛蛋子了!」 「什麼?你吃了牛蛋子?」杜大爺驚訝地說。 我說:「我當然吃了牛蛋子,我吃了滿滿一碗牛蛋子!」 杜大爺說:「看看吧,隊長,你們是一家人,都姓管,我讓他看著牛,他卻去吃了一碗牛蛋子,讓這些牛全都趴在了地上,不死牛便罷,死了牛我一點責任都沒有!老董同志您可要給我做證。」 老董同志焦急地說:「別說了,趕快把牛抬起來。」 我看著他們哼哼哈哈地抬牛。抬起魯西,趴下雙脊;拉起雙脊,趴下魯西。折騰了好久,才把它們全都弄起來。 老董同志劃火照看著牛的傷口,我看到黑血凝成的塊子像葡萄一樣從雙脊的腫脹的蛋子皮裡擠出來。老董同志站直腰,打了一個難聽又難聞的嗝,身體搖晃著說:「老天保佑,還好,是淤血,說不定還有好處,擠出來有好處,留在皮囊裡也是麻煩,不過,我要告訴你們,鄭重其事地告訴你們,千萬千萬,不能讓它們趴下了,如果再讓它們趴下,非出大事不可。老管,您這個當隊長的必須親自靠上!幹工作就是這樣,抓而不緊,等於不抓……」 麻叔說:「您放心,我靠上,我緊緊地抓住不放!」 第五章 麻叔根本沒有靠上,當然也就沒有抓住不放。送走了騎著車子像瞎鹿一樣亂闖的老董同志,他就扶著牆撒尿。杜大爺說:「隊長,我白天要喂牛,還要打掃牛欄,您不能讓我整夜遛牛!」 麻叔轉回頭,乜乜斜斜地說:「你不遛誰遛?難道還要我親自去遛?別以為你有幾個女婿在公社裡混事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誰。殺豬的,做飯的,擱在解放前都是下三濫,現在卻都人五人六起來了!」 杜大爺冷冷地說:「你的意思是說現在不如解放前!?」 麻叔道:「誰說現在不如解放前?老子三代貧農,苦大仇深,解放前泡在苦水裡,解放後泡在糖水裡,我會說現在不如解放前?這種話,只有你這種老中農才會說,別忘了你們是團結對象,老子們才是革命的基本力量!毛主席說『沒有貧農便沒有革命』,你明白嗎?」 杜大爺銳氣頓減,低聲道:「我也是為了集體著想,這三頭公牛重要,那十三頭母牛也重要……」 麻叔說:「什麼重要不重要的,你把我繞糊塗了,有問題明天解決!」 麻叔進了院子,恍當一聲就把大門關上了。 杜大爺對著大門吐了一口唾沫,低聲罵道:「麻子,你斷子絕孫!」 我說:「好啊,你竟敢罵我麻叔!」 杜大爺說:「我罵他了,我就罵他了,麻子你斷子絕孫,不得好死!怎麼著,你告訴他去吧!」 杜大爺牽著雙脊,艱難地往前走去。雙脊一瘸一拐,搖搖晃晃,像二個快要死的老頭子。想起它在東北窪裡騎母牛時那股生龍活虎的勁頭,我的心裡感到很不是滋味。 我拉著大小魯西跟在雙脊尾後,我的頭臉距雙脊的尾巴很近。我的鼻子與雙脊的脊樑在一條水平線上,我的雙眼能越過它的弓起了的背看到杜大爺的背。 我們默默無聲地挪到了河堤邊上,槐花的香氣在暗夜裡像霧一樣地彌漫,熏得我連連打噴嚏,雙脊也連打了幾個噴嚏。我打噴嚏沒有什麼痛苦,甚至還有那麼一點精神振奮的意思,但雙脊打噴嚏卻痛苦萬分。因為它一打噴嚏免不了全身肌肉收縮,勢必牽連著傷口痛疼。我看到它每打一個噴嚏就把背弓一弓,弓得像單峰駱駝似的。 杜大爺不理我,都是那碗牛蛋子鬧的,我完全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他把雙脊拉到一棵槐樹前,把韁繩高高地拴在了樹幹上。為了防止雙脊趴下,他把韁繩留得很短。雙脊仰著脖子,仿佛被吊在了樹上。我不由地佩服他的聰明,這樣一個簡單的辦法,我怎麼想不出呢?我學著他的樣子,將大小魯西高高地拴在另一棵槐樹上。我也獲得了自由。我說:「杜大爺,您的腦子可真好用廣 杜大爺蹲在河堤的漫坡上,冷冷地說:「我的腦子再好用,也比不上你老人家的腦子好用!」 我說:「杜大爺,我今年才14歲,您可不能叫我老人家!」 杜大爺說,「您不是老人家誰是老人家?難道我是老人家?我是老人家我連一塊牛蛋子都沒撈到吃,你不是老人家你他媽的吃了一碗牛蛋子!這算什麼世道?太不公平了!」 為了安定他的情緒,我說:「杜大爺,您真的以為我吃了一碗牛蛋子?我是編瞎話騙您哪!」 「你沒吃一碗牛蛋子?」杜大爺驚喜地問。 我說:「您老人家也不想想,麻叔像只餓狼,老董同志像只猛虎,別說六隻牛蛋子,就是六十只牛蛋子,也不夠他們吃的。」 杜大爺說:「那盤子裡分明還剩下半盤嘛!」 我說:「您看不出來?那是他們給麻嬸留的。」 杜大爺說:「你這個小兔崽子的話,我從來都是半信半疑。」 但我知道他已經相信我也沒吃到牛蛋子,我從他的喘息聲中得知他的心裡得到了平衡。他從懷裡摸出煙鍋,裝上煙,用那個散發著濃厚汽油味的打火機打著火。辛辣的煙味如同尖刀,刺破了槐花的香氣。夜已經有些深了,村子裡的燈火都熄滅了。天上沒有月亮,但星星很多。銀河有點燦爛,有流星滑過銀河。河裡的流水聲越過河堤進入我們的耳朵,像玻璃一樣明亮。槐花團團簇簇,好像一樹樹的活物。南風輕柔,撫摸著我的臉。四月的夜真是舒服,但我想起了地肥水美的杜五花,又感到四月的夜真真令人煩惱。大小魯西呼吸平靜,雙脊呼吸重濁。它們的肚子裡咕嚕咕嚕響著,我的肚子也咕嚕咕嚕響著。因為我跟牛打交道太多,所以我也學會了反芻的本領。剛才吞下去的牛蛋子泛上來了,我本來應該慢慢地咀嚼,細細品嘗它們的滋味,但我生怕被比猴子還要精的杜大爺聞到,所以我就把它們強壓回去。我的心裡很得意,這感覺好像在大家都斷了食時,我還藏著一碗肉一樣。現在我不能反芻。我往杜大爺身邊靠了靠,說:「大爺,能給我一袋煙抽嗎?」 他說:「你一個小孩子,抽什麼煙?」 我說:「剛才你還叫我老人家,怎麼轉眼就說我是小孩子了呢?」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人哪,只能什麼時候說什麼時候的話!」他把煙鍋子往鞋底上磕磕,憤憤不平地說:「退回20年去,別說它娘的幾隻臊乎乎的牛蛋子,成盤的肥豬肉擺在我的面前,我也不會饞!」 我說:「杜大爺,您又吹大牛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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