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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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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證件呢?」 「在褂子口袋裡。」 「褂子呢?」 「在車上。」 「車呢?」 「在公路上。」 「車上還有什麼人?」 「一個漂亮的小姐。」 小頭目嘻嘻地笑著說: 「你們釀造大學的司機,都是些臊騾子。」 「對,都是臊騾子。」 「走走走,繼續幹!」小頭目說,「樓裡有水你不去接還愣著幹什麼?」 丁鉤兒隨著他們往樓裡走,聽到小頭目在身後訓斥那個看門人:「你這個笨蛋,連個司機都治不服,要是四十大盜來了,還不把你的蛋子騙了去!」 走進樓內,強烈的燈光刺得了鉤兒有些頭暈。走廊裡鋪著猩紅的化纖地毯,牆上掛著色彩鮮豔的大照片,照片的內容是莊稼:有玉米、水稻、小麥、高粱,還有一些四不像的東西,丁鉤兒猜想那一定是這樓裡的農業科學家們嘔心吐血搗弄出來的雜種。小頭目比較熱情地為丁鉤兒指出了通往廁所的方向,他說廁所裡有一個沖抹布的龍頭,可以接水。丁鉤兒謝了他幾句,看到他與他的部下鑽到一間屋裡,開門時門縫裡鑽出了辛辣的煙霧。他猜想他們也許是在打撲克或者搓麻將,當然也許是在學習文件什麼的,他微笑了一秒鐘,提著桶、小心翼翼地向廁所走去。一邊走,一邊看著各個門口釘著的木牌:技術科、生產科、統計科、財會科、檔案室、資料室、實驗室、錄像室。錄像室半掩著門,有人在工作。 他提著一桶水,悄悄地走進去,看到錄像室裡有一男一女在放一部錄像片。一台屏幕龐大的電視機讓他吃了一驚。屏幕上顯示出一行美麗的隸體字: 稀世珍品——雞頭米美妙的配樂撩人心弦。廣東音樂,《彩雲追月》。他本來沒有看這部錄像片的意思但錄像片很有意思吸引著他看。畫面五彩繽紛很美麗。一條自動化殺雞生產線。一隻只雞頭有條不紊地落下來。絲竹齊鳴。解說:特種糧食研究栽培中心的廣大幹部群眾在……鼓舞下齊心協力集思廣益發揚「攻關莫畏難」的精神日夜奮戰……一群面孔瘦削、頭腦膨大的人身穿著潔白的工作服在擺弄著大大小小的瓶子化驗著什麼。一群美麗的女人把頭髮通通塞進白色工作帽裡胸前戴著白圍裙手持鑷子把一粒粒稻種塞進一顆顆雞頭裡。一群與上群女人同樣打扮也同樣美麗的女人把植入稻種的雞頭埋在一個個火紅色的花盆裡。畫面一轉,盆裡長出稻秧。幾十隻噴壺往稻秧上淋水。畫面一轉,稻子秀出穗子。畫面一轉再轉,終於變成幾碗熱氣嫋嫋、顏色血紅、粒粒透亮、光澤如珠的米飯擺在鮮花盛開的餐桌上。幾位或英俊或豐滿或魁偉的領導人圍桌品嘗這稀世珍品,他們臉上都掛著滿意的微笑。丁鉤兒感歎萬分,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知識貧乏。錄像片尚未放完,屋裡的男女說起話來,丁鉤兒怕麻煩,提著水急忙前進。出大門時受到看門人的雙目仇視。背上被看門人的目光戳了許多窟窿。穿越玉米田時被乾枯的玉米葉子擦了眼珠子,搞了個熱淚盈眶。捉蟋蟀的老頭兒不知去向。離汽車老遠就聽到女司機在馬路上咆哮: 「你他媽的到黃河裡去提水還是到長江裡提水?」 放下水桶,他搖擺著麻木酸痛的胳膊說: 「我他媽的到雅魯藏布江裡去提來的水。」 「我他媽的還以為你掉到河裡給淹死了呢!」 「我你媽的沒淹死還看了一部錄像片。」 「是他媽的武打的還是床上的?」 「我你媽的不是武打不是床上是稀世珍品雞頭米。」 「雞頭米有什麼稀罕,你他媽的怎麼張口就是你媽的你媽的。」 「我你媽的要不你媽的就得堵住你的嘴。」 丁鉤兒一把拉過女司機,雙臂緊緊地摟住她的腰,把一張甜酸苦辣的嘴巴緊緊地壓在她的嘴上。 二 莫言老師: 您的來信收到了。 《國民文學》方面,一點音訊也沒有。我非常焦急,希望您再去催催周寶和李小寶兩位老師,讓他們儘快給我個回話。 前天夜裡我又寫了一篇小說,題名《驢街》。在這篇小說中,我採用了武俠小說的一些創作技巧,請老師慧眼觀賞。此稿寄給什麼刊物合適,由老師定奪吧。 關於酒的資料,我已隨信寄出,那三十瓶美酒,等有車進京時捎去,老師喝學生的酒,是天經地義的事,當年孔夫子設帳授徒還向每個學生索要十條幹肉做「束」呢! 《國民文學》不給我消息,令我心情沮喪,失魂落魄一般,老師是過來人,一定能理解學生我的心情。 敬祝著安! 學生:李一鬥二莫言老師: 您的來信收到了。 《國民文學》方面,一點音訊也沒有。我非常焦急,希望您再去催催周寶和李小寶兩位老師,讓他們儘快給我個回話。 前天夜裡我又寫了一篇小說,題名《驢街》。在這篇小說中,我採用了武俠小說的一些創作技巧,請老師慧眼觀賞。此稿寄給什麼刊物合適,由老師定奪吧。 關於酒的資料,我已隨信寄出,那三十瓶美酒,等有車進京時捎去,老師喝學生的酒,是天經地義的事,當年孔夫子設帳授徒還向每個學生索要十條幹肉做「束」呢! 《國民文學》不給我消息,令我心情沮喪,失魂落魄一般,老師是過來人,一定能理解學生我的心情。 敬祝著安! 學生:李一鬥 三 一鬥兄: 來信及小說稿均收到。資料尚未收到,印刷品一般要比信件慢吧! 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心情,我自己也是這樣艱難地熬過來的。跟你說實話吧。為了能使文章變成鉛字,我什麼樣的事都幹過或者都想幹過。收到你的信後,我立即跟周寶通了電話。他說你的那三篇小說他都看了而且看了好幾遍。他說他也拿不准,一下子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他說他正在認真考慮。他已把你的大作轉給李小寶,讓李儘快看,然後交流一下看法。最後他說,這三篇小說當然有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但作者富有才華是毫無疑問的。看到這裡,我想你的心情也許會稍微好一點吧?對一個作家來說,才華比什麼都重要。有不少人當了一輩子作家,寫了許多東西,也知道一切如何成為大作家的「法門」,但最終難成大器。這些人什麼都不缺,缺的是才華或才華不夠大。 《驢街》我看了三遍,總體印象是比較開放、大膽,有點野驢打滾的意思。簡單地說就一個字:野。是不是喝了「紅鬃烈馬」之後寫的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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