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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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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農們將自己的珠貝過了磅,倒進一個大竹簍裡,然後就拿著老會計給開出來的條子,到大門另側的一個小窗口,等待著結算。幾個女工把簍子抬進院去,將珠貝倒在院子裡的水泥地上。在那裡,幾百個女工分成數十個小組,每組圍成一個圓圈,每人面前一個紅色的塑料小盆,一個紅色的塑料桶。小盆是盛珍珠的,桶是盛珠貝肉的。珠貝的殼甩到身後,漸漸地堆成了小山。大同賣了珠貝便將眼投向院內,想在那些采珠的女工中尋找珍珠。 大同的心在焦渴地呼喚著,自從昨夜那個花夢後,他對珍珠思念強烈,他很想對珍珠說說昨夜那個夢,更想跟珍珠做做那件事,大同和珍珠是兩個守舊的青年,他們之間還沒有那種事。就在他眼巴巴地往裡張望著時,三虎走過來,用警惕的眼光上下打量著他,問:小子,你往裡看什麼看? 我找珍珠。 你想找什麼樣的珍珠? 我想找紅樹林的珍珠。 我們這裡全是紅樹林海灣的珍珠。 我不是找珍珠,我是找人,我媳婦是珍珠。 你把老子繞糊塗了,就算你找你老婆,就算你老婆在這裡邊,工作期間也不能找。你趁早給我滾到一邊去吧,滾開! 大同可憐巴巴地走到一邊去。算完了賬,他就蹲在牆角上等待著。 珍珠在哪裡?珍珠並沒有在采珠的女人堆裡,她在院子的東邊,那個被房屋遮住了的地方。那裡設了一張巨大的方形桌子,桌子上鋪著黑布,擺著天平。桌子前面是兩個大缸,缸裡盛著肥皂水,還有一根從遠處拉過來的膠皮管子嘩嘩地往外流著清水。這裡是洗珠的地方。 洗珠的地方正對著公司的辦公樓,大虎趴在辦公室的窗臺上,居高臨下地觀察著院子裡的情況,當然,他的眼睛更多地是集中在珍珠的身上和塑料盆裡的珍珠上。 幾天前大虎初見珍珠,幾乎被她的美貌打昏在地。珍珠不施脂粉,她的美不在表皮,她的美麗是從她的內部煥發出來的,就像珍珠的光澤是從珍珠內裡煥發出來的一樣。大虎迷上了珍珠,他想讓珍珠當貼身秘書,但遭到了許燕的堅決反對。關鍵是珍珠自己不幹,否則許燕的反抗屁用也不管。珍珠看到許燕的表情就明白了這個女人與總經理的關係,她可不願陷到這種泥坑裡去。她對城裡人保持著足夠的警惕,儘管這個總經理看樣子憨憨的不大像個壞人,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他是個什麼人呢?另外,世界上哪裡有這樣的便宜事?來了就提拔成總經理秘書,這不明擺著是個大火坑嗎?珍珠可不想把自己的清白毀了,她還要把清白之身獻給大同呢! 珍珠堅決不給他當貼身秘書,大虎無奈,就安排珍珠在樓前洗珠。 大虎在珍珠面前站住了,他看著她的眼睛,她也看著他的眼睛。 珍珠避開了大虎的目光,蹲下去,把散落在地的珍珠用手掌攏起來。 大虎說:珍珠,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下,我要跟你談話。 珍珠站起來攏攏額上的散發,跟著大虎上樓。 在樓道裡,大虎與珍珠正與下樓的許燕相遇。大虎橫沖直闖地把許燕擠到一邊,但等他一過去,許燕便站在了樓梯正中央,抱著膀子、居高臨下地盯著珍珠。她的嘴往腮幫子一邊咧著,臉上一塊憤怒、一塊忌妒、一塊輕蔑。 珍珠轉身往下走去,剛走了幾步,就聽到身後一聲慘叫,沒及她回頭觀看,就有一個大肉團子沿著樓梯滾下來。 珍珠處在不上不下的位置上。她往上看,看到大虎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她聽到大虎厭惡地說:你他媽的裝什麼死?我根本就沒碰到你! 她往下看,許燕咧著大嘴罵著:林大虎,你喪盡天良啊,你不得好死啊…… 二虎從下邊跑上來,揪著許燕的頭髮把她提起來。許燕仰著臉,雙手揮舞著,像溺水的人急於抓住點什麼。二虎說:你嚎什麼?把爺們惹惱了有你的好果子吃嗎?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是大哥身邊的一條狗,聽話就多養你幾天,不聽話就送到狗肉鋪裡去!說著,他用力將她往前一送,許燕拐了一個彎,沿著樓梯,滾到下邊去了。 珍珠腦子裡有點混亂,胸口發悶,像潛入海底采珠貝時需要上來換氣時的感覺。 二虎又催她上去,她便爬上樓梯進入大虎的辦公室。 大虎急忙為她端茶倒水,她不喝。大虎又從抽屜裡拿出糖盒讓她吃糖,她也不吃。 大虎道:珍珠,我們公司要擴大規模,打開國門,走向世界,急需一個招牌,許燕不行,我帶她出去,她淨給我壞事。 二虎插嘴道:她是個成事不足、壞事有餘的喪門星! 大虎道:珍珠,你一定要幫我。我媽媽說咱們市要舉辦第一屆國際珍珠節,這是我們公司大發展的機遇,你來了,我們兄弟幾個就如同老虎插上了翅膀。 珍珠道:總經理,我是鄉下人,沒有文化,只能幹點粗活。 大虎道:誰有文化?誰有文化誰就是混蛋!我們哥幾個都沒有文化,不是也把個大公司幹起來了嗎? 二虎道:什麼叫文化?男人的文化就是金錢,女人的文化就是臉蛋。 大虎道:對對對,你穿著這身衣服,怎麼能有文化呢?明天我帶你到商場置辦上幾身行頭,你馬上就有文化了。 珍珠說:總經理,我幹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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