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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媽——!"從看臺上,也是從我的身邊發出了一聲尖利的怒駡,幾乎是在罵聲發出的同時,一個瘦高的黑臉同學——自然是馬叔——騰地站了起來。他慌不擇路,幾乎是踩著我們的肩膀和腦袋,從看臺上躥下去,直撲向狼。

  金大川舉起酒杯,從林嵐面前伸過,停在馬叔面前,有點陰陽怪氣地說:老同學,今天我借酒獻佛,為了你與我老婆的友誼,乾杯!

  李高潮湊趣道:老金,你這是什麼意思?

  馬叔端起酒杯,冷冷地說:戰鬥友誼!

  林嵐道:你們搞什麼鬼名堂?

  金大川道:別誤會,賤內牛晉,大榕樹派出所指導員,去年曾與我們馬大檢察官聯手破了一個大案。為了破這個案,他們倆轉戰千里,幾乎一個月沒讓我見到面。

  林嵐道:為了工作嘛!

  錢良駒道:聽聽,市長的口氣又冒出來了!

  金大川道:罰酒三杯!

  林嵐道:老錢,你這頭足智多謀的豬!

  第四章

  那時候的馬叔顯然是營養不足,說他皮包骨頭有點誇張,但肌肉確實不多,脂肪就更談不上了。他撲下看臺時,也許是因為憤怒,也許是因為頭暈,腳下一絆——其實並沒有什麼東西絆他——一個狗搶屎撲在地上,蘸了一臉泥,泥上還沾著幾片草葉。他根本就不顧自己的臉,爬起來,搖搖晃晃地、但是速度極快地向著羊、也是向著狼撲過去!馬叔,你想幹什麼?"青面獸"的喊叫,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羊與狼身上。狼的腳又一次落在羊的屁股上,這一腳踢得更重,羊的身體後半部飛揚起來,然後帶動著身體的前半部,跌翻在草地上。它的四條腿在空中揮舞著,然後艱難地爬起來。沒等到狼的腳再次飛起,馬叔的整個身體就撲到狼的身上。可能是湊巧,也可能是久經訓練的絕技,馬叔的兩根大拇指正好摳住了狼的兩個嘴角,而他的另外八根手指牢牢地抓住了狼的腮幫子。那天的情景讓我們感到既驚奇又好笑,我們看不到馬叔的臉,我們只能看到金大川的臉。

  嚴格地說金大川的臉也算不上一個臉了。

  這突然發生的事件吸引了運動場上6個中學數千師生的目光。

  在馬叔的用力撕掰下,金大川的嘴擴張到了最大的限度,他的嘴唇像兩根被抻緊的彈弓皮子,灰白沒有血色;他的牙床和牙齒全部暴露,連後槽牙也暴露無遺。他可能在喊叫或是怒駡,但我們聽到的只是一種"日日"的古怪腔調,很像一個人在夢靨中發出的聲音。他的原本高高的鼻子也平了,他的原本很大的眼睛也睜不開了。然後他的頭不由自主地往後仰去,他的雙手在空中揮舞著,他失去了任何反抗能力,最後他像一堵朽牆,跌倒在草地上。馬叔的身體也隨著倒在草地上。倒在了地上他的手指也沒從金大川嘴裡退出來,由那繼續發出的"日日"聲為證。

  這突然發生的事件吸引了運動場上6個中學數千師生的目光。雖然別的學校的師生不可能像我們一樣把他們倆打鬥的精彩細節看清楚,但圍繞著一個羊的打鬥畢竟比看體育比賽有意思。因為事情發生的比較突然,我們都沒有及時地反應過來,包括"青面獸"。你爸爸指著打在一起的他們,厲聲質問"青面獸":這是幹什麼?怎麼能在這裡打架呢?"青面獸"如夢初醒般地沖向他們倆,伸手去拉扯,嘴裡大聲說著:反了你們了,太不像話了!他很快就發現,金大川其實已經喪失了反抗能力,如果想把他們分開,只有讓馬叔鬆手。他伸手去扯馬叔的胳膊,但馬叔的手指還在金大川的嘴裡。他踢了馬叔屁股一腳,道:混蛋,鬆手!馬叔不鬆手。弄得"青面獸"只好去剝馬叔的手指。這樣一來,兩個人打架變成了三個人打架。你爸爸很不高興地說:不成體統,不成體統!"青面獸"累得氣喘吁吁,總算把他們倆分開。馬叔眼珠子發藍,餘恨未消地盯著金大川。金大川兩個嘴角都流了血,一張嘴被扯得沒了正形。大概他從出娘胎以來就沒吃過這樣的苦頭。他像一頭受了傷的野獸,想往馬叔身上撲,"青面獸"擋住他,也不顧身份了,大罵:×你們的老祖宗!還有完沒完了?!

  你爸爸走上前,氣哄哄地問:你們是哪個學校的?"青面獸"鞠了一躬,慚愧地說:對不起林縣長,我們是一中的……你爸爸說,一中?一中怎麼能發生這樣的事?你們這兩個同學,為什麼打架?而且還要往死裡打?瞧瞧你把他的嘴捩成什麼樣子了?難道你們不是階級兄弟?對自己的階級兄弟怎麼可以下這樣的狠手呢?還有一隻羊,羊也是你們一中的嗎?你這個同學,抬起頭來!縣長讓你抬起頭來,你聽到了沒有?"青面獸"掀著馬叔的下巴把他的臉抬起來。你爸爸打量著他的臉,拿不太准地問:馬駒子?他看著你爸爸,把頭更深地垂下了。你爸爸說:果然是你這個小子!你爹在哪裡?告訴他我抽空去看他。你爸爸轉身向觀禮台走去,走了幾步回頭對馬叔說:嵐子也在一中上學,你們見過沒有?

  "青面獸"對他的態度頓時發生了革命性的變化。"青面獸"說:羊是你的?你怎麼不早說呢?你要是早說,也就不會有這場誤會嘛!好了好了,你趕快把羊牽出去,找個地方拴好。金大川嗚嗚嚕嚕地說:主任,我的嘴怎麼辦?

  "青面獸"不耐煩地說:錢良駒,你帶著金大川到衛生室去抹點紅藥水,快去快回!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錢良駒笑眯眯地說:這是馬叔送給林嵐的第二副彈弓!

  你微笑不語。

  他又習慣地搔搔脖子,說:我忘了……

  你舉起酒杯,說:老同學們,來,為了對過去的遺忘,乾杯!

  我們把什麼都忘了,也忘不了那副彈弓。那副墜著紅絲穗、鑲嵌著玻璃珠的彈弓,在那次比賽上,吸引了那麼多女生的目光。就在你送他寶塔糖的第二天下午,放學之後,同學們像潮水般往外湧動時,他趁著別人不注意,突然將一個紙包塞進你懷裡,然後他就像一匹馬駒子,跳過路邊的灑金榕,鑽過鐵絲網,到運動場上狂奔去了。你大大咧咧地拆開紙包,顯出了那副彈弓。這件寶貝吸引了你周圍的男生和女生的目光。女生們咋咋呼呼地驚叫起來:喲喲喲!喲喲喲!……她們把要說的話都藏在喲喲喲裡了。

  今天在坐的馬、錢、李都不知道,金大川也送過林嵐彈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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