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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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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天象一半湛藍的玻璃球了,太陽亮得失去圓形,邊緣模糊不清。解放軍繞過沼澤,在草地上散開,象一群撒歡的馬駒子。他們在九老爺對面,離著我們遠,九老爺離著我們近,所以我覺得解放軍戰士都比九老爺矮小、孱弱,我不知道九老媽與我看到的是否一致,她的鬥雞眼構造特殊是不是看到的景象也特殊呢? 我個人認為,草地象個大舞臺,天空是個大屏幕,九老爺是演員,解放軍戰士是正面觀眾,我和九老媽是反面觀眾。九老爺既在天上表演也在地上表演,既在地上表演也在天上表演。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和導師毛澤東主席說過:神仙是生活在天上的,如果外星人看地球,地球是天上的一顆星,我們生活在地球上就是生活在天上,既然生活在天上就是神仙,那我們就是神仙。俺老師教育俺要向毛澤東主席學習,不但要學習毛主席的思想,還要學習毛主席的文章。毛主席的文章寫得好,但誰也學不了是不?毛主席老是談天說地,氣魄宏大;毛主席把地球看得象個乒乓球。莫言陷到紅色淤泥裡去了,快爬出來吧。——就象當年九老爺把九老媽從溝渠裡的五彩淤泥里拉出來一樣,九老媽用一句話把我從胡思亂想的紅色淤泥里拉了出來。九老媽說: 瘋了! 我迷瞪著雙眼問:您說誰瘋了?九老媽。 都瘋了!九老媽惡狠狠地說——哪裡是「說」?基本是詛咒——瘋了!你九老爺瘋了!這群當兵的瘋了! 我呢?我討好地看著九老媽兇神惡煞般的面孔,問:我沒瘋吧? 九老媽的鬥雞眼碰撞一下後又疾速分開,一種瘋瘋癲癲的神色籠罩著她的臉,我只能看到隱顯在瘋癲迷霧中的九老媽的凸出的、鮮紅的牙床和九老媽冰涼的眼睛。我…… 我突然聞到了一股熱烘烘的腐草氣息——象牛羊回嚼時從百葉胃裡泛上來的氣味,隨即,一句毫不留情的話象嵌著鐵箍的打狗棍一樣搶到了我的頭上: 你瘋得更厲害! 好一個千刀萬剮的九老媽! 你竟敢說我瘋啦? 我真的瘋了? 冷靜,冷靜,清冷靜一點!讓我們好好研究一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說我瘋了,她,論輩份是我的九老媽,不論輩份她是一個該死不死浪費草料的老太婆,她竟然說我瘋了! 我是誰? 我是莫言嗎? 我假如就是莫言,那麼,我瘋了,莫言也就瘋了,對不對? 我假如不是莫言,那麼,我瘋了,莫言就沒瘋。——莫言也許瘋了,但與我沒關。我瘋不瘋與他沒關,他瘋沒瘋也與我沒關,對不對?因為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 如果我就是莫言,那麼——對,已經說對了。 瘋了,也就是神經錯亂,瘋了或是神經錯亂的鮮明標誌就是胡言亂語,邏輯混亂,哭笑無常,對不對?就是失去記憶或部分失去記憶,平凡的肉體能發揮出超出凡人的運動能力,象我們比較最老的喜歡在樹上打秋千、吃野果的祖先一樣。所以,瘋了或是神經錯亂是一樁有得有失的事情:失去的是部分思維運動的能力,得到的是肉體運動的能力。 好,現在,我們得出結論。 首先,我是不是莫言與正題無關,不予討論。 我,邏輯清晰,語言順理成章,當然,我知道『邏輯清晰』與『語言順理成章』內涵交叉,這就叫『換言之』!你少來挑我的毛病,當然當然,『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你別來聖人門前背《三字經》,俺上學那會一年到頭背誦《毛主席語錄》,背得滾瓜爛熟!我告訴你,俺背誦《毛主席語錄》用的根本不是腦袋瓜子的記憶力,用的是腮幫子和嘴唇的記憶力!我哭笑有常,該哭就哭,該笑就笑,不是有常難道還是無常嗎?我要真是無常誰敢說我瘋?我要真是無常那麼我瘋了也就是無常瘋了,要是無常瘋了不就亂了套了嗎?該死的不死不該死反被我用繩索拖走了,你難道不害怕?如此說來,我倒很可能是瘋了。 九老媽我現在才明白你為什麼希望我瘋了,如果我不瘋,你早就被我拿走了,正因為我瘋著,你才得以混水摸魚! 你甭哆嗦!我沒瘋!你幹那些事我全知道。 公元一千九百六十一年,你生了一個手腳帶蹼的女嬰,你親手把她按到尿罐裡溺死了!你第二天對人說,女嬰是發破傷風死的!你騙了別人騙得了我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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