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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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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隊長說:「余司令,你親口說給我們兩支『三八』式。」 爺爺紅了眼說:「你再磨纏我連一支也不給!」 江隊長擺擺手說:「好好好,別生氣,別生氣!」 得到鋼槍的八路隊員們都喜笑顏開。膠高大隊的隊員們在清掃戰場的過程中又找到幾支步槍,爺爺扔掉的「自來得」匣子槍和父親扔掉的「勃郎寧」手槍也被他們撿到了。每個隊員的口袋都撐得滿滿的,裡邊裝滿了黃銅子彈殼。一個矮個黑小夥子——他是個兔唇嘴——抱著兩根迫擊炮筒子,含含糊糊地說:「江隊長,俺揀了兩管大炮!」 江隊長說:「同志們,趕快掩埋屍體,準備撤退,鬼子很可能要來搬運屍體,如果能打,我們就打他一下。黑兔兒,把炮筒背好,送到兵工廠去修修看。」 膠高大隊在土圍子上集合準備撤退的時候,村東頭那條土路上疾馳來二十多輛自行車,車圈鋥亮,輻條播弄著光線。江隊長一聲令下,隊伍散到圍子兩側伏起來。那夥騎車人搬著車子上了土圍子,大搖大擺地對著爺爺騎過來。他們一色灰軍裝,打綁腿,穿布鞋,方棱帽上鑲著一個齒輪般的白太陽。 這是冷支隊的車子隊。騎車人都使著短槍,全是好手。據說冷麻子騎車技術非常高,可以沿著單股鐵軌騎五華里。 江隊長喊一聲,膠高大隊全體隊員從樹叢裡鑽出來,擺成縱隊,站在爺爺身後。 冷支隊的車子隊員們,慌忙跳下車,推著走過來,在圍子上支住車子。一群短槍手簇擁著冷支隊長往前走。 爺爺一見冷麻子,伸手就攥住了手槍把子。 江隊長從後邊捅了一下爺爺,說:「余司令,冷靜,冷靜。」 冷支隊長笑容滿面伸手與江隊長握手,連手套也不摘。江隊長也滿面笑容。同冷支隊長握完了手,他把手伸進褲腰裡,摸出一個胖大的灰褐色蝨子,用力摔到壕溝裡去。 冷支隊長說:「貴軍消息靈通啊!」 江隊長說:「我部從昨天下午就在這兒與敵軍周旋。」 「想必是戰果輝煌吧?」冷支隊長問。 「我部與余司令配合,擊斃日軍二十六名,偽軍三十六名,戰馬九匹。」江隊長說,「不知昨天貴軍的精兵猛將遊擊到何處去啦?」 「昨天我們騷擾了平度城,迫使鬼子倉惶撤退,這是《圍魏救趙之計》吧,江隊長?」 「冷麻子,我操你親娘!」爺爺破口大駡,「睜眼看看你救的趙吧!全村的人都在這裡啦!」 爺爺指指圍子上的瞎子和瘸子。 冷支隊長的淺白麻子漲紅了,他說:「我部昨天在平度城浴血奮戰,做了最大的犧牲,我問心無愧。」 江隊長說:「貴軍既然知道敵軍圍攻村莊,為何不前來援救?何必捨近求遠,到遠在百里之外的平度城去騷擾呢?貴軍並非摩托部隊,即便急行軍,那麼騷擾平度城的部隊也還在撤退的途中,可我看隊長神清氣爽,纖塵不沾,這場大戰,不知您是如何指揮的?」 冷支隊長面紅耳赤,說:「姓江的,我不跟你鬥嘴!你是為什麼來的我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你也知道。」 江隊長說:「冷支隊長,我認為貴軍昨天攻打縣城是指揮錯誤。如果是我指揮貴部,那麼我即使不來解村莊之圍,也是把部隊埋伏在公路兩側的老墓田裡,憑藉墳墓,架好貴部從墨水河伏擊戰中繳獲的八挺機槍,打鬼子的伏擊。日本人激戰一天,人困馬乏,子彈將盡,地形不熟,天氣又黑,他們在明處,你們在暗處,貴部八挺機槍一齊開火,這股敵人還往哪裡逃?這樣,一是為民族立大功,二是為貴部謀大利,冷支隊長在墨水河伏擊戰的光榮上,再加上公路伏擊戰的光榮,該是何等的輝煌!遺憾啊,冷支隊長,坐失良機!不去謀大利,立大功,卻來這裡與孤兒寡婦爭蠅頭小利,江某素無廉恥,也為冷支隊長臉紅!」 冷支隊長滿臉赤紅,張口結舌地說:「姓江的……你小瞧了老子……等老子打一場大仗給你們看……」 江隊長說:「到時兄弟一定拼死相助!」 冷支隊長說:「不要你幫助,老子自己打。」 江隊長說:「佩服!佩服!」 冷支隊長騎車要走,爺爺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胸膛,殺氣騰騰地說:「姓冷的,等打完了日本,咱倆再算舊帳!」 冷支隊長說:「冷某不怕你!」 他騙腿上了自行車,一溜煙去了,二十幾個護兵緊跟著他,都把自行車騎得狗攆著的兔子一樣快。 江隊長說:「余司令,八路軍永遠是你的忠實朋友。」 江隊長把手伸給爺爺,爺爺彆彆扭扭地伸出手讓他握了一下。爺爺感到江隊長那只大手又硬又溫暖。 四十六年之後。爺爺、父親、母親與我家的黑狗、紅狗、綠狗率領著的狗隊英勇鬥爭過的地方。那座埋葬著共產黨員、國民黨、普通百姓、日本軍人、皇協軍的白骨的「千人墳」,在一個大雷雨的夜晚,被雷電劈開墳頂,腐朽的骨殖拋灑出幾十米遠,雨水把那些骨頭洗得乾乾淨淨,白得全都十分嚴肅。那時候我正在家裡度暑假,聽到「千人墳」被劈開的消息,慌忙去看,家養的藍色小狗跟在我後邊。天上還落著零星小雨,藍狗跑到我前邊去。結結實實的爪子把一汪汪混濁的雨水踩得呱唧呱唧響。我們很快就碰到了那些被爆炸的氣浪拋出來的骨頭,藍狗把鼻子湊上去聞聞,絲毫不感興趣地晃晃腦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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