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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高粱酒/3

  「掌櫃的,來斤酒!」餘占鼇坐在條凳上說。

  胖老頭一動也不動,只把那兩隻灰色的眼珠子轉了轉。

  「掌櫃的!」餘占鼇喊。

  胖老頭掀開狗皮下了炕。他蓋著一張黑狗皮,鋪著一張白狗皮。餘占鼇還看到牆上釘著一張綠狗皮,一張藍狗皮,一張花狗皮。

  胖老頭從櫃檯的空洞裡摸出來一個醬紅色的大碗,用酒提兒往碗裡打酒。

  「用什麼下酒?」餘占鼇問。

  「狗頭!」胖老頭惡狠狠地說。

  「我要吃狗肉!」餘占鼇說。

  「只有狗頭!」胖老頭說。

  「狗頭就狗頭!」餘占鼇說。

  老頭子揭開鍋蓋,餘占鼇看到鍋裡煮著一條整狗。

  「我要吃狗肉!」餘占鼇喊。

  老頭子不理他,找了一把菜刀,劈哩啪啦對著狗脖子亂剁,剁得熱湯四濺。剁下狗頭,用一根鐵簽插著,遞到櫃檯外。余占鼇滿肚皮的氣,罵罵咧咧地說:「老子要吃狗肉!」

  老頭兒把狗頭往櫃檯上一摜,怒衝衝地說:「吃就吃,不吃就滾!」

  「你敢罵我?」

  「安穩地坐著去,後生!」老頭兒說,「你也配吃狗肉?狗肉是給花脖子留的。」

  花脖子是高密東北鄉有名的土匪頭子,余占鼇聽到他的名字,心裡吃了一驚。風傳著花脖子打的一手好槍,號稱「鳳凰三點頭」,行家一聽槍聲,就知道是花脖子來啦。餘占鼇心中雖有些不服氣,但也只好忍氣吞聲。他一隻手端著酒碗,一隻手持著狗頭,喝一口酒,看一眼雖然熟透了仍然兇狠狡詐的狗眼,怒張大嘴,對準狗鼻子,賭氣般地咬了一口,竟是出奇地香。他確是餓了,顧不上細品滋味,吞了狗眼,吸了狗腦,嚼了狗舌,啃了狗腮,把一碗酒喝得罄盡。他盯著尖瘦的狗骷髏看了一會,站起來,打了一個嗝。

  「一塊大洋。」胖老頭說。

  「我只有七個銅板。」餘占鼇摳出七個銅板,摔在八仙桌上。

  「一塊大洋!」

  「我只有七個銅板!」

  「後生,你到這裡來吃俏食?」

  「我只有七個銅板。」餘占鼇起身欲走,胖老頭跑出櫃檯,拉住了餘占鼇。正撕擄著,見一個高大漢子走進店來。

  「高麗棒子,怎麼不點燈?」那漢子問。

  「碰上一個吃俏食的!」胖老頭說。

  「割了他的舌頭去!點燈!」那漢子陰沉沉地說。

  胖老頭鬆開余占鼇,走進櫃檯,打火吹絨,點亮了豆油燈盞。熒熒燈光照著那人靛青色的臉。餘占鼇見那人穿一身黑緞子,褂子上密密一排布扣,一條肥大的燈籠褲子,褲腳用黑布小帶紮得繃緊,腳上穿一雙雙鼻樑布鞋。那漢子長了一條又粗又長的脖子,脖子上有一塊巴掌大的白皮膚。餘占鼇猜出來了:這是花脖子。

  花脖子打量著餘占鼇,突然伸出左手的三個指頭按在額頭上。餘占鼇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花脖子失望地搖搖頭,說:「不在幫?」

  餘占鼇說:「我是賃行裡的轎夫。」

  花脖子輕蔑地說:「吃杠子飯的。怎麼,想跟我吃拤餅嗎?」

  餘占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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