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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匹倒掛在杏樹上的狼(2)


  我們看到它時,它已經被拴住一條後腿倒掛在杏樹的杈子上。它的頭和我的臉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後邊的人一擁擠,我的鼻尖就觸到狼的額頭。我從它的頭上,嗅到了一股煙薰火燎過的氣味。它的身體約有一米多長,全身的毛都是灰突突的。那條被拴住的後腿承受著它全身的重量,顯得特別細長。它的尾巴與那條沒被拴住的後腿委屈地順在一起往下耷拉著,尾巴根子正好遮住了它的屁眼,使我們一時也分不清它是公還是母。奇怪的是它的尾巴只剩下半截,根兒齊齊的,散著一撮長毛,好像是被人用鐵鍬鏟掉的,或是讓人用菜刀剁掉的。這是一匹瘦骨嶙峋的狼,肚子兩邊肋條凸現,肚子癟癟的,看樣子胃裡沒有一點食兒。當然,它被掛在樹上時已經是條死狼,否則我怎麼敢與它面對面呢?

  後邊的人拼命往前擠,像浪潮一樣。我的頭先是撞到狼的頭上,然後和狼的頭一起被擠到杏樹的老幹上。狼頭堅硬,宛如鋼鐵。王金美的臉和狼的肚子貼在一起,弄了她一嘴狼毛。狼正在褪毛,輕輕一捏,便成撮脫落。王金美呸呸地吐著狼毛,大聲喊:

  「擠什麼?擠什麼?」

  老許推了我一把,說:

  「夥計,咱們上樹吧!」

  我們三個輕車熟路,爬上杏樹的枝杈,坐在習慣的位置上,輕鬆地舒了一口氣。我們居高臨下地看著倒吊的狼和擁擁擠擠地看狼的人。當然也有人滿懷醋意地看著我們。蘇維埃在人堆裡踮著腳尖大喊:

  「老許,讓我也上樹吧!」

  「想上樹?」老許輕蔑地說,「那要綁住你一條腿,把你吊起來!」

  眾人哈哈大笑起來。人們能看到狼的就看狼,看不到狼的就仰起臉來看我們。有的人還趴在許寶家窗臺上往屋子裡望著,好像要窺探什麼秘密。在人群裡,我突然看到了班主任老師陳增壽,他個頭很高,脖子特長,三角形臉上生滿了粉刺。看到他時我的心裡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的嚴厲在我們學校是有名的,無論多麼調皮搗蛋的學生,到了他的班裡都變得服服帖帖。這傢伙像馴獸師一樣,掌握著一套馴服野學生的方法。我們私下裡送給他的外號也叫狼。

  我低聲對老許說:

  「壞了,狼來了。」

  「我已經有了對付狼的經驗,我已經根本就不怕狼了!」老許大聲地說,好像故意要讓狼聽到似的。

  「許寶,給大家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狼在人群裡舉起一隻手,對著樹上的我們搖了搖。

  樹下的人們困難地扭回脖子,看看陳增壽,然後又舉目看樹上,七嘴八舌地說:

  「對對對,許寶,快給我們說說。」

  許寶好像還嫌不夠高似的,手扶著樹杈站起來。他起身太猛,頭碰到上邊的樹杈,杏樹的枝葉沙沙地抖,十幾顆缺乏營養的小毛杏像雨點似的落在地上。我看到許寶佈滿小疤的腿在打哆嗦。樹下的人說:坐下說,坐下說,我們能看見你。於是他就坐回了原處。他清了一下嗓子,說:

  昨天夜裡,我在東間屋裡給王金美刻圖章,從窗戶外邊刮來一陣風,把油燈刮滅了。我劃著火柴把燈點燃,這時,俺娘在西屋裡說,『寶兒,這麼晚了,還點燈熬油的幹什麼?』,『給同學刻圖章呢。』『火油五毛三一斤呢,快睡吧!』。俺爹死得早,俺娘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我不敢惹她生氣,就吹滅燈,爬到炕上睡了。我剛要睡著,就聽到俺娘在西屋裡大叫一聲。我沒顧得上穿衣服就跑了過去。『娘,怎麼啦?』『寶兒,寶兒快點燈!』我劃火點上燈,看到俺娘圍著被子坐在炕上,臉色像黃杏子似的。『娘,怎麼啦!』俺娘把頭往牆上一靠,『哎呀,嚇死我了……』『什麼呀,娘。』『你趕快端著燈,炕前鍋後的照照,看看有什麼東西?』我端著燈,炕前鍋後的照了照,什麼也沒有。『照了,什麼都沒有。』娘著急地說,『肯定有東西,有個毛茸茸的大東西,壓在我身上,還用大舌頭舔我的臉呢!』我端著燈,更仔細地把牆角旮旯都照了,什麼都沒有。『您肯定是做了噩夢。』『我還沒睡著呢,做什麼噩夢?』娘伸手摸摸臉,『你試試,我的臉上還黏糊糊的呢!』,『那肯定是您睡著了流出來的口水。』『放屁拉臊,我會流出這樣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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