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蝗蟲奇談(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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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眼前,又有一個馬蹄那麼大的螞蚱團在膨脹,隨時都會爆炸。他揮起鋤頭,對準那團螞蚱砸下去。只聽到啪唧一聲響,像稀牛屎一樣濺出去。鋤刃也從鋤鉤上脫下來。低頭撿鋤刃時,他又一次嗅到了那股陌生的腥氣。他被那腥氣熏得迷迷糊糊,一手捏著鋤刃,一手拖著鋤杠,六神無主地往村裡走去。他目光迷茫,丟魂落魄,嘴裡念叨著:毀了,這下毀利索了,神螞蚱出土了…… 爺爺帶回村的消息令村裡人更加惶惶不安。那時我們的村子很小,只有十幾戶人家,一百多口人。當下就有人跑到田野裡去看究竟。我父親對我們說他也跟去看了,那一年他才五歲,剛剛有了記憶力。他們沒看到螞蚱出土的奇觀。他們只看到在耀眼的陽光下,被乾旱折磨得死氣沉沉的田野突然活了。所有沒死的植物上都有螞蚱在跳躍,一陣陣細小但是極其密集的悉簌聲在茫茫大地滾動。觀看的人都感到渾身發癢,眼花繚亂,說不清哪裡不舒服。 從田野裡觀蝗歸來,父親看到他母親也就是我們的奶奶在堂屋裡擺起了香案。兩根蠟燭三柱香,燭火跳躍,香煙繚繞,鬼氣橫生。奶奶跪在香案前,嘴裡念念有詞,然後磕頭不止。奶奶說螞蚱就是皇蟲,是玉皇大帝養的蟲。造字的人在『皇』字邊上加了個『蟲』字,就成了『蝗』蟲。蝗蟲就是皇蟲,皇蟲就是螞蚱,翻過來也一樣。 幾天後,東南風浩浩蕩蕩,大團的烏雲也滾滾而來。空氣變得潮濕了,傍晚時村前的池塘裡散出惡臭。被褥粘膩,跳蚤肆虐,爺爺難以入睡。他對我們說那年的一切都不正常,人們總感到大禍就要臨頭。螞蚱出土以後,田野更是一片白地,連那些硬草棍兒也被啃光了。那些小神蟲牙口可真好。爺爺說,前幾天村裡還有人到叭蠟廟裡去燒香磕頭,乞求它們能夠口下留情,事實證明,這種活動毫無用處,它們根本不領這份情。男人們對女人的迷信活動不管不問,他們知道地裡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供神蟲們吃了,求不求都一樣。它們總不能吃土吃人吧?吃光了能吃的,它們就該遷移了。 東南風一起,人們有了希望,但也有了憂慮。希望能下一場透雨,好種上秋苗。令人憂慮的是那些把草梗都啃光了的蝗蟲們戀戀不肯離去,就好像等待著啃秋苗似的。 爺爺睡不著,便到院子裡踱步。東南風吹著人的胸膛,破窗戶紙在他身後啪啪地響著。風裡滿是腥氣,有土腥、水腥,更多的還是那種令人作嘔的螞蚱腥。雨來了,雨真的要來了。儘管有蝗蟲在,但被乾旱熬苦了的村民們還是興奮異常。雨越來越近了,天邊上已經有了抖動的電光。爺爺知道那不是兵們在打炮,而是雷公在搖晃手中的破扇子。爺爺暗中禱告:希望天老爺能下一場特大暴雨,抽打死那些害人蟲,同時也就解了土地的乾旱。 那夜果然下了大雨,雨裡還夾雜著杏核大的冰雹。村民們都歡欣鼓舞,感謝老天爺,既解了酷旱,又消滅了害人蟲。但天亮後到田野裡一看,才知道事情並不像人們想像得那樣樂觀,雨水和冰雹的確要了一些蝗蟲的小命,但更多的蝗蟲卻在茁壯地成長。它們在雨後的數天裡,便把各自的身體擴大到和大粒的花生米相似。它們一個個生龍活虎,膩膩嫩嫩,肉感強烈,令人望之生畏。現在,滿眼都是它們蠢蠢欲動的身體。那麼多的觸鬚在抖動,那麼多的複眼在閃爍,那麼多的肚子在抽搐。喝飽了雨水的大地,為苦熬了一冬一春的植物提供極好的生長機會,所有的植物都在萌生新葉,所有的種子都在破土發芽。但是,新長出的一切,都變成了蝗蟲們的美餐。它們決不挑食,它們不怕中毒,無論是有怪味的薄荷,還是有劇毒的馬錢草,只要是從地裡冒出來的,就啃吃乾淨。它們齜著兩瓣紫色的大牙,嘴裡噴吐著綠色汁液,讓田野裡洋溢著腥臭。蝗蟲的氣味毒化了空氣,粉碎了人們的勇氣。 雨後的大地依然光禿禿的,生出來的綠葉還不夠填螞蚱爺的牙縫。植物們生了氣,去你媽的,我們不往外長了,看你們還怎麼吃。有本事你們變成拉拉蛄,鑽到地下來吃我們的根。它們說不往外長就不往外長了,蝗蟲們也有些焦躁不安了。它們焦躁不安的表現就是由田野往村子裡轉移。它們爬牆上屋,吃光下樹上那些新葉就開始啃樹皮。風傳豐村頭上李大人家的小兒子被蝗蟲們啃掉了半個耳朵。這個問題爺爺持否定態度。他說:蝗蟲的確很凶,但也沒凶到啃人耳朵的程度。 村頭的叭蠟廟裡和村後的劉猛將軍廟裡的香火又大盛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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