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售棉大路(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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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車把式提著一桶水回來了。杜秋妹搶上前去,把嘴貼到水面,咕咚咕咚灌了一個飽。臘梅嫂也喝了一點水,然後,大家隨便吃了一點乾糧。拖拉機手坐在駕駛座上連頭也不回,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車把式招呼他:「哎,夥計,喝水不?不喝可要飲馬了。」機手聾了似的一聲不吭。杜秋妹低聲說:「理他呢!」渴極了的馬把脖頸伸過來,噅噅亂叫。「不喝真要飲馬了……」車把式話沒說完,馬的嘴巴已經紮進了水桶裡。 一會兒工夫,東北風忽然大了起來。東北方向的地平線上,也滾起了一些毛茸茸的灰雲。陽光已不強烈,路面上刺目的光線變得柔和了,而這時,車隊竟也破天荒地連續前進了大約二百米。行進中,杜秋妹忽然聞到一股燒著棉布或是棉花的氣味兒。她一邊翕動著鼻翼,一邊檢查了臘梅嫂的排子車。臘梅嫂說:「八成是拖拉機上燒著什麼了,剛才他還抽過煙。」杜秋妹騰騰跑上前去,高叫著:「停車!」拖拉機手瞪了她一眼,並不理睬。這時,杜秋妹已經看到了車上那只冒著白煙的花包,急忙大叫道:「你車上著火了!」機手一回頭,臉煞地白了,急忙刹住車,跳上車鬥,把著了火的棉花包扔下地來。花包一落地,呼啦一下子騰起了半尺高的火苗。杜秋妹一貓腰,拖著棉花包就滾下了道溝。人們一齊擁下溝去,捧土將火壓滅…… 這包棉花燒掉了大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經過眾人反復檢查,確信沒有餘燼時,才又幫助機手抬到車上。早晨替他和車把式勸架的老者走上前去,說:「小夥子,你怎麼盡幹些沒屁眼的事兒呢?幹這活兒怎麼敢動煙火呢?老爺子煙癮比你不大?煙袋都扔在家裡不敢拿哩…… 眾人也紛紛議論起來:「夥計,你今天好大災福!再晚一會,這車棉花就算報銷嘍!」 「連我們也要跟著沾光!東北風這麼大,還不鬧個火燒連營!」 「嗨,多虧了姑娘鼻子好使,頂風還能聞得到……」 人們一齊又把讚賞的目光投到杜秋妹身上,看得她不好意思起來。她的手上燙起了幾個大水泡,褲子也燒了一個雞蛋般大的窟窿。 機手紅著臉,囁嚅著:「……大姐,您宰相肚裡跑輪船,剛才……」可杜秋妹扭過身去再也不去理他。 車把式關切地走過來,請她坐到馬車上去,杜秋妹搖搖頭拒絕了。這時,前邊的車輛又紛紛行動,車把式急忙跑回去照料車馬。臘梅嫂執意不肯再讓杜秋妹幫她拉車,但拗不過,只好又遞給她一根拉袢。兩個人彎著腰,跟在拖拉機後一節一節地前進。 東北風愈刮愈大,風裡夾雜著潮氣和泥土腥味,馬路兩旁收穫後的莊稼地袒露著胸膛,蒼茫遼遠,風刮著焦幹的豆葉在道溝裡滾動,刷拉刷拉響個不停。杜秋妹的排子車前進約有一華里,爬完了這個大漫坡的六分之一,離棉花加工廠大門又近了一些。這時喧鬧的車馬大隊又一個徹底停住了。 臘梅嫂急得嚶嚶地哭起來。她那脹得像石頭一樣硬的乳房,使她想像到家中餓得嚎啕大哭的愛女與倚門而望的老娘。這狼狽不堪的處境,又使她怨恨起在麻栗坡當副連長的男人;因為他的緣故,才使她一個婦道人家像牲畜一樣拉著車連晝帶夜地來賣棉花。杜秋妹也陪著臘梅嫂流了幾滴同情的眼淚,更引逗得臘梅嫂悲聲哽咽。杜秋妹怕她哭壞了身子,便勸慰大嫂說:「大嫂,你不必哭了,世上沒有過不去的河,沒有爬不上去的坡,孩子八個月零三天,不!零四天,已經不小了,你說過家中還有奶粉、麥乳精,還有她爸爸的裝著乳膠奶子頭的奶瓶,家中還有奶奶,會照顧好她的……要不你就回家一趟?來回一百里路,非把你累倒在路上不可……」車把式送過來半包餅乾,又不知從哪兒搞來一個紅皮大蘿蔔,用刀子割成兩半,逼著杜秋妹和大嫂吃下去。拖拉機手也湊過來說了幾旬勸慰的話,並且表示願意把大嫂的排子車拴到他的車尾巴上拖著走;如果大嫂願意的話,賣完棉花後他可以先開車把大嫂送回家,如果杜秋妹也願意,他更樂意效勞…… 人們憤憤的牢騷聲四面響起,拖拉機手甚至破口大駡。他罵棉花加工廠裡都是些混蛋,回去後一定要寫封信到報社裡去告他們一狀……機手罵夠了,突然想起了他的收音機,他取出來擰開。電臺正在進行天氣預報:今天夜間到明天,多雲轉陰……局部地區有雷陣雨…… 杜秋妹敏感地跳起來,嚷道:「聽到了沒有?有雷陣雨!局部地區有雷陣雨!」聽到這消息,霎時間,人們心裡像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全沒了主意。杜秋妹說,「雷陣雨,人倒不怕,權當洗個涼水澡,可是棉花、棉花可就完了。加工廠是不會要濕棉花的,我們還得拉回家去,再晾、再曬;再晾再曬也白搭,棉花讓雨一淋就會發黃、發紅、降級、壓價、少賣錢,我們還得再來排隊,熬夜……」 這將要來臨的秋季少見的雷雨,對車馬大隊的威脅顯然是大大超過了棉花加工廠的夜間關門。車把式毫不猶豫地點亮了他的剩油不多的風雨燈。人越聚越多,暗淡的燈光照著一張張惶惶不安的面孔。大家都抬頭看天,天果然有些不妙,風利颼有勁,潮氣很重,東北方向的天空像有千軍萬馬在集結待命,烏壓壓,黑沉沉,仿佛只要一聲令下,就會沖過來,就會遮天蓋地。投有被陰雲吞噬的晴空中,還有幾個星星在發抖;西邊林梢上那一勾細眉般的新月,也好像在打著哆嗦。一會兒,神使鬼差似的,就在東北方向遙遠的地方,一道賊亮的閃電劃開了夜幕,很久,才響起了一陣沉悶的雷聲。 雷聲一響,人們紛紛跑回到自己的車旁,至於跑回去幹什麼,恐怕沒有人能夠解釋清楚。杜秋妹、車把式、拖拉機手、臘梅嫂這幾個不打不相識的朋友聚在一起,冷靜地分析了情況,大家一致認為:走是不現實的,因為路上的車一輛接一輛,要想掉轉車頭搶在雷雨之前趕回家,簡直比登天還難。於是,剩下的只有一條路,留在這裡,聽天由命,把希望寄託在僥倖上。不是說局部有雷陣雨嗎?也許我們是在那個局部之外。但還必須採取一些防護措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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