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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我們趕著牛耙地時,村裡的女人就圍坐在生產隊的大倉庫裡,一粒粒地篩選棉籽。成熟的、顆粒飽滿的放在大籮筐裡;乾癟的、不成熟的放在小籮筐裡。這是一種富有情趣的、應該算是愉快的勞動,因為勞動的強度不大,女人聚堆,又都是結過婚的女人,於是百無禁忌,談話的中心總是圍繞著兩腿之間那點事物,歡聲笑語震動四壁。

  有一天,郭老肚子讓我去找保管員領二兩麻給牛套上搓一根鞅繩,我便到倉庫裡找。到了那裡我增長了不少知識。

  「嫂子,把你那家什給我用一下。」

  「你的家什呢?」

  「我的家什滿了。」

  「你那個家什就那麼小?」

  「你那個家什大!」

  「保管員進去正好!」

  於是便哄堂哈哈笑。

  其他如:硬、軟、粗、細、長、短、上來、下去等等,都變成與性有關的隱語。據說有一李姓的中年女人,浪得厲害,男人們也都說她性大。有一次她說浪話說上了勁,坐在棉花籽上,把一條褲子都尿濕了。幾年後,我在棉花加工廠工作時發現,一群大姑娘聚了堆,浪起來不比娘們差,只不過稍微含蓄,不那麼赤裸裸罷了。

  棉籽選好以後,要用溫水噴淋,然後堆在一起發熱,讓硬殼變軟,以利胚芽破殼而出。等到新芽努嘴時,即用劇毒的「3911」藥液拌種,以毒殺土壤中的害蟲。棉花這東西特喜歡招蟲,什麼蚜蟲、紅蜘蛛、造橋蟲、象鼻蟲、棉鈴蟲,簡直是蟲出不窮,芽苗一出土,就得噴藥,一直噴到八月老秋,一群姑娘、半大小夥子在一位技術員的帶領下,天天背著沉重的噴霧器,噴灑農藥,一干就是三個月。這事兒我幹得很夠了。起初噴藥時,還能嗅到藥味,噴幾天就什麼味道也嗅不出了。

  60年代剛興起農藥時,噴藥的人要帶上防毒面具、乳膠手套、穿長袖衣服,不暴露丁點皮膚。我姐姐她們噴藥時都這樣。後來,到了我們這撥接過噴霧器時,所有的禁忌都被破壞,即便是噴灑劇毒的「1059」、「1605」之類高效有機磷農藥,我們也不在乎。姑娘們因為胸脯珍貴,都穿著半袖襯衫保護,口罩是絕對不戴,誰戴誰遭恥笑。手套更不戴,生產隊裡沒錢給買。偶爾買一副也珍藏起來,捨不得戴。我們男孩比姑娘們要徹底多了。

  既然沒有秘密要遮掩,穿襯衣幹什麼?說實話,那時我們誰也不把襯衣叫襯衣,況且農民從來就不穿襯衣,我們冬天一件棉襖,其餘的時間一件小褂。什麼背心、襯衣、毛衣之類,跟農民沒關係。現在當然也有關係了,農民富起來了嘛。穿衣服層次多了第一是麻煩,第二是不利於坦白襟懷。現在都說農民變刁滑了,是不是跟穿衣服層次太多有關係呢?我一進棉花加工廠時,廠黨支部書記訓話:同志們,我們穿的棉衣、絨衣、襯衣、都是棉花的兒女。這話深刻得我至今不敢忘記。

  我們光著背,赤著腳,只穿一條褲頭,背著五十斤重的噴霧器,噴灑劇毒農藥,與棉花的敵人也就是我們的敵人戰鬥。我們光背小子掙的工分跟姑娘們一樣多。她們有意見,因為她們的襯衣被噴霧器磨破了。我們很流氓地說:「你們也光背呀!」她們不敢光背。據說,乍興起農藥時,那藥厲害得很,能毒三輩,就是說毒死的耗子被貓吃了貓也中毒而死,中毒而死的貓被人吃了人也被毒死。中毒而死的人沒人吃。農民把自己的屍體看得比性命還珍貴,深深地埋葬,狗吃不了,否則也許還能毒死狗。

  後來,毒藥不靈了,把棉鈴蟲放到號稱劇毒的農藥裡浸泡半小時,那蟲子照活。也有人說不是藥不靈,而是人和害蟲的抵抗力大大增強。與我一起噴藥治蟲的方碧玉是一位大眼睛小嘴巴的俏姑娘,我雖然比她小四歲但也經常想要她做媳婦。她很有力氣。她從小沒娘,由她爹拉扯成人。這傢伙的爹會武術,曾經一個「二踢腳」踢死一條惡狗。這傢伙從小跟她爹練武,壓腿打飛腳,能把腳踢得比腦袋還高。小夥子們都饞她,但怵她的拳腳,只能口頭上過過癮,誰也不敢動手動腳。

  所以這傢伙在棉花加工廠做臨時工前,絕對是個處女。這傢伙跟我一起在生產隊噴藥時,不知為什麼事想不開了,竟然喝了半瓶子「馬拉硫磷」,居然沒死,只迷糊了幾天,據說打下了幾條蛔蟲,就又背起了噴霧器。別人問她為什麼要尋短見,她說誰尋短見了?你不尋短見喝毒藥幹什麼?我為了治肚裡的蛔蟲呢!這傢伙!

  這傢伙留給我的印象最深了。坦率地說,這十幾年俺運氣不錯,見了幾個質量蠻高的女人,但沒有一個能與我記憶中的方碧玉相比。用流行的套話說:這傢伙具有一種天生的、非同俗人的氣質。這傢伙有一根長得出眾的脖子,有一段時間我們給她起了個諢名:白鵝。這幾年我學了不少文化,知道天鵝和白鵝相比,天鵝更文縐縐、更優雅些,所以很後悔當初沒有叫她天鵝。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句話我當時也知道呀!我真是個「傻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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