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文集                  附錄  

                       突圍表演與表演突圍(總序)

                                  王幹

  當我把這套叢書取名「突圍」時,其實是了卻我十年前的一個心願,十年前,
我寫過一本題為《世紀末的突圍》,副題為「新時期文學的誤區」。沒想到一晃十
年過去了,十年來我非但沒有能夠突圍出去,反而越陷越深。我原本以為是我個人
的文化記憶和思維習慣造成的,沒想到更年輕一些的作家也有這種突圍的情結,無
論是年輕的汪淏、程青、墨白,還是更年輕的吳晨駿、衛慧、棉棉,他們在小說裡
都表現出一種往外掙扎、往外撕、往外撞擊的「形體動作」。
  這種語言形成的「行為」,我們過去習慣稱之為「喧嘩與騷動」,或者稱為
「憤青」(憤怒的青年的簡稱),最近流行的詞叫「斷裂」,而我認為是一種身陷
困頓的突圍。因為有諸多的有形之圍和無形之圍在影響作家的寫作。在時間上,我
們面對新舊世紀之交,是世紀末向世紀初的突圍,在文化心理上我們要突破「大預
言」給人類的宿命,在技術層面,人類要擺脫「千年蟲」干擾。如果說時間尚可具
體到數字來表達的話,那麼文化的轉型則是一個非自然遞進的突圍。告別舊的文化
范式,塑造新的文化性格,超越中西方文化傳統的樊籬,是自五四以來中國作家的
共同理想,一百年來中國文學和文化都是以突圍之勢前行的,發展到九十年代便出
現了多元、多極而又相互干擾的混合型文化。對文學發展來說,混合多元是其前提,
因為單調、統一是文學的大敵,但對作家來說,混合多元的文化格局既是保護個性
的掩體,又同時是遮蔽個性的屏障。多元混合給作家多種選擇的機會,也給作家增
加選擇的難度,這就像大家都穿灰、藍、黑時,你只要穿著鮮豔一點就會顯出個性
來,而今什麼色彩,什麼樣式都很難充分地將你與其他人劃開一樣,多元選擇造成
的混合、混沌乃至渾濁使當代文學變得曖昧起來。可以說,今天文學的困境在於一
種曖昧情緒的滋長,而這種曖昧情緒的迅速繁衍又是我們對多元文化認同和培育的
結果。
  於是,有了突圍者。
  衛慧高呼「像衛慧那樣瘋狂」,要以「瘋狂」來撞擊「曖昧」,而棉棉則以一
種撕裂的嗓門沙啞的嗓音對小說之範進行數落,程青不像衛慧、棉棉那麼激烈,她
以一種釜底抽薪的反諷將世俗之牆悄然撬開然後獨自逃走。如果三位女作家的突圍
之劍面對的是男性話語,汪淏、墨白、吳晨駿的突圍之矛則帶有自瀆性質。汪淏檢
點的是知識分子自身的迷惘和萎靡,墨白對生命熱烈謳歌的同時對時下文化生命力
的衰弱表示了憤怒的感慨,而吳晨駿在《夢境》中對那個自由撰稿人的自憐、自歎、
自嘲,乃是逃出圍城之後的精神憑弔,魯迅寫過一篇《娜娜出走以後》,對女性解
放進行深刻的反思,而《夢境》則是「吳晨駿出走之後」的自我反思,在這套叢書
裡,我們發現出走不是吳晨駿的個人行為,而是新生代在全國九十年代別無選擇的
選擇,只有出走,才能突圍。
  突圍,作為一個軍事術語本意是要衝出敵方的圍困,可今天的文學並不存在一
個明確的敵方,「沒有方向,似乎又有一切方向」(楊煉《飛天》),他們有些為
出走而出走。這樣目的性不明確的出走,減弱了突圍的悲劇性,增添了突圍的表演
性,八十年代的文化突圍帶有強烈的悲劇性,那時候強調文化抉擇(注意這個抉字),
確信二元對立,九十年代的突圍者身陷曖昧不清的文化多元情境,有點像與風車作
戰的堂吉訶德們突圍,不僅僅是突圍,而是帶有表演性的抉擇,那種呼天搶地的悲
劇感消失,衛慧表演衛慧,棉棉克隆棉棉,程青嘲弄程青,汪淏書寫汪淏,墨白化
裝墨白,吳晨駿操作吳晨駿,他們都是自己的「風車」,都是自己的敵人。五年前,
我曾將這種小說方式稱之為「互文性」,還是從技術層面分析的,現在看來這種互
文有某種無奈的文化表演。
  突圍本是悲劇性的,可他們將悲劇演成了喜劇、詼諧劇,他們甚至不會演正劇
或許人們會不習慣這種表演,其實,文學藝術是離不開表演的。表現也好,再現也
好,都必須有人在模擬某種場景和情景。悲劇也是劇,也是一種表演。
             1999年5月18日於碧樹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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