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筆記本早已不是一件什麼孤立存在的、具體的物體,就
像我的眼鏡……這些東西,由於我太需要(簡直離不開!),早已鑲嵌在我生命裡,
成為我生命的一滴血,身體的一個器官,我感覺不到它們,就像人們通常感覺不到
自己有心臟和血液一樣……人只有在生病時才會感覺自己有個身體,眼鏡只有不戴
時才會想起它,筆記本只有丟掉……
想到筆記本已經丟掉,容金珍觸電似的從床上坐起來,一邊穿著衣服,一邊沖
出了病房,火急火燎的樣子,像是在逃跑。他的妻子,一個比他高大、年輕的女人,
也許從未見過丈夫的這種樣子,吃驚了,但沒驚呆,跟著就往外追。
由於容金珍視力沒有適應樓道裡的黑暗,也許是跑得太匆忙,下樓時,他跌倒
在樓梯上,眼鏡摔掉了,雖然沒摔破,但浪費的時間使妻子追上了他。妻子並不知
曉發生了什麼事,她才從701趕來,只知道丈夫突然病發需要她護理。她叫丈夫
回去休息,卻被粗暴地拒絕了。
到樓下,容金珍驚喜地發現他的吉普車正停在院子裡,他過去一看,司機正趴
在方向盤上睡覺呢。車子是送他妻子來的,現在容金珍似乎正用得上。上車前,他
跟妻子撒了一個真誠的謊,說他把皮夾丟在了車站,「去去就回」。
然而他沒去車站,而是直接去了D市。
容金珍知道,小偷現在只有兩個去處:一個是仍在列車上;另一個已在D市下
車。如果在車上,那他是跑不了的,因為列車已被封鎖。所以,容金珍急著要去D
市,因為A市不需要他,而D市——D市也許需要全城人!
兩個小時後,小車駛入D市警備區大院。在這裡,容金珍打聽到了他應該去的
地方:特別事故專案組。
專案組副組長便是701的警務處長,容金珍趕到那裡後,處長告訴他一個壞
消息,說A市封鎖列車檢查,結果並沒有發現小偷。
這就是說小偷已在D市上車!
於是,各個方向的破案人員,源源不斷地湧入D市。當天下午,瓦西裡也來到
D市,他來D市的目的原本是奉局長之令,把容金珍帶回醫院去治病。但局長可能
料到他的這道命令會遭到容金珍拒絕,所以下達命令的同時,又給命令補充了一條
「注解」:如果他執意不肯,你瓦西裡必須寸步不離地保護他的安全。
結果,瓦西裡執行的果然不是命令本身,而是「注解」。
沒有人想得到,瓦西裡這次小小的妥協可給701闖下大禍了。
在後來的幾天裡,容金珍白天像遊魂一樣,飄蕩於D市的街街巷巷,角角落落,
又把一個個黑夜,漫長得使人發瘋的黑夜,消耗在對遙遠事物的想念之中。由於過
度的希望,他自然感到極度失望,黑夜於是成了他受刑的時光。每天晚上,他為自
己可憐的命運所糾纏,所折磨,失眠的難以忍受的清醒壓迫著他,炙烤著他。他挖
空心思回顧著當前的每一個白天和夜晚,企圖審判自己,搞清楚自己的過錯。但現
實的一切似乎都錯了,又似乎都沒錯,一切如夢,一切似幻。在這種無休無止的迷
惘中,悲憤的熱淚灼傷了他雙眼;在這種深刻的折磨中,容金珍就像一朵凋謝的花,
花瓣以一種遞進的速率不時剝落,如一只迷途的羔羊,哀叫聲一聲比一聲軟弱又顯
得孤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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