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我不知在前面有沒有提及楊豐懋這個人,這個人我是必須要提起的,還有那個
真正的老A ,他們都是跟你母親有著非常關係的人物,也是我們組織中的重要人物。
我可以消失在你母親的記憶中,但他們不會,永遠不會。
現在你應該知道,你母親是5 月份到保密局的,6 月份我們在天印山上約會,
策劃一系列行動的開始,到了7 月,你母親榮幸地成為鄭介民的「秦時光」。然後
在8 月裡,你母親最重要的事情是和楊豐懋舉行了聲勢浩大的婚禮。借大一個南京
城也許沒有幾個不知曉這場婚禮的,這場婚禮隆重、浩大得像一個戰役。也許從某
種意義上說,它就是一個戰役。
我沒有去參加他們的婚禮,還不夠格。但從報紙上,我看出楊豐批是商界的一
個知名人物,在水西門擁有自己的豪華公寓。以後,你母親就住在那裡,那裡一度
成了我們地下組織的神經中樞,所有的情報最後都彙聚到那裡,在那裡變成電波,
傳播出去。
這個楊豐懋,我後來曾在我們舞會上多次見識過,給我的印象是個蓄著絡腮胡
子的傲慢的人,或者說裝得像個傲慢的人,高個子,長方臉,西裝革履,頭髮油亮,
抽著粗壯的雪茄煙,神色冷漠,氣宇軒昂,既有紳士的非凡風度,也有水手的那種
粗算氣概。有一次,你母親介紹我們認識,我和他聊起來,談到共產黨人該不該接
受和談的問題,他的見解是當時美國人的見解,就是認為共產黨接受和談是明智的。
他誇誇其談地說:「共產黨只有兩門火炮和三支鳥槍,他們也許可以在夢中無
數次地擊敗我們,但在現實中永遠不可能。趁著當今全世界都厭戰的形勢接受和談,
隔岸相治,在我看來,那簡直是上帝給他們的禮物。」
這些都是當時報紙上的言論。
分手前他給我一張名片,上面印有四五個顯赫的頭銜,我只記得其中一個是:
中華海洋委員會董事長。我所以獨獨記得住它是因為這個海洋委員會當時很有名氣,
是一個做著陰暗的非法營生卻從來不遮人耳目的、從事軍火貿易的秘密商會(像夫
子廟的眾多妓院),後臺老闆是美國議會一位官員。當時曾有不少知名人士呼籲政
府取締這個商會,因為這個商會幹的營生無非是「拿中國人的家珍換來了些過時的
廢銅爛鐵而已」。
不知怎麼的,我自一開始就有種預感,覺得楊豐懋可能就是那個真老A 沒人跟
我這樣說,也沒這方面的徵兆,但我一直這樣想,而且從那以後我把自己對老A 有
的敬佩和仰慕都悄悄地給了楊及你母親。直到半年多後,當我手上捧著真老A 的人
頭像時,我才明白不是的。
我說過,自你母親得到鄭介民重用後,我們的工作做得很順心,成績也很大。
跟所有耕耘者一樣,收穫給我們帶來了古老而根本的快樂。
但等過了年倒了1948年3 月後,我們接連遇到了好幾件麻煩和不幸的事,首先
就是老A 的頭像被四處張貼,懸賞捉拿。
那張人頭像也許是根據准的記憶由一個蹩腳的畫匠描制的,很大,有半米見方。
在像上,老A 戴一副肉色深度近視鏡,天庭飽滿,大包頭,中分;臉型上方下圓,
腮肉豐滿,鼻子向前凸出,兩側有個明顯的肉八字。總的說,也許是由於回憶者或
者作畫者的感情用事,把老A 視為「狗特務」,過分地強調了頭髮的又長又亂和腮
幫上的幾道橫肉,因而顯得有點怪模怪樣,既有一個秘密組織頭目的毒辣、剛毅的
氣質,又有山裡土匪的那種蠻野勁兒。反正這是一幅極其拙劣的人頭像,不論是回
憶的人還是描繪的人,在創作中都融進了強烈的主觀色彩,因而極不真實是肯定的。
我記得,剛到南京時就聽保密局不少官員說起老A 這個人,說他曾當過演員,擅長
化妝術,經常改變相貌。這無疑也給回憶和畫像者增加了難度。但不管怎樣,楊豐
撤和畫像上的人絕不可能是同一個人,最差勁的畫匠和最高明的化妝術都不可能將
同一人演義成如此兩人。這頭像對我的意義就是這樣,它讓我明白了楊和老A 不是
同一人。
就是這張頭像,後來複製出無數張照片和畫像,四處散發,到處張貼。我相信,
它在巡捕過程中並沒有發揮什麼作用,因為——照他們話說,老A 擅長化妝術,那
麼他一定將由此把自己化妝得更不像畫像上的人。我以為,那頭像除了眼鏡和額頭
外,其他都有些「生分」,那一定是回憶的不確切或者表達的不到家造成的。既然
這樣,我想只要把眼鏡摘了或者換了(同時也會改變額頭模樣)就行了,而這是很
容易的。
對此,你母親不像我這麼樂觀,她指出,雖然眼鏡確實可以改換,額頭也可以
通過眼鏡和髮型的變化而得到一定變化,「但鼻子兩側的『肉八字』是不易改變的。」
她這麼說,使我以為她一定見過老A.但她又否認了,說只是見過他照片。
我問:「照片和頭像相像嗎?」
你母親痛苦地點點頭說:「像。」
可能確實相像,要不組織上不會作出讓老A 暫時離開南京的決定。作出決定是
一回事,怎麼離開又是一回事,因為當時的情況很糟,老A 的頭像鋪天蓋地,大街
上隨便撿起一張廢紙看,都可能是老A 的頭像。再說南京這個城市不知你去過沒有,
完全是個古城,四周城牆環繞,城門就是出口,將城門把守起來,你就只能變只鳥
飛出去了。我記得為了讓老A 離開南京,我們做了很多努力,但依然找不到一個絕
對保險之計。最後想來想去,還是用了一個很老套的辦法,花錢買通了把守光華門
的一個小頭目,將老A 裝在一隻木箱裡,以文物國寶的名義走私出去。
這是一個多月後的事,老A 總算躲過了劫難,我們懸起的心剛剛輕鬆下來,不
料你母親又出事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下一章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