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惟獨阿炳,不管大人小孩,不管你在村裡還是在外地生活,只要你是這村子的
人,父輩在這裡生活或者生活過,然後你只要跟他說上幾句話,他聽聲音就可以知
道你是哪家的,父母是誰,兄弟姐妹幾個,排行老幾,你家裡出過什麼事情等等,
反正你一家子的大小情況,好事壞事,他都能如數家珍地報說出來,無一例外,少
有差錯。剛才這孩子其實是生在部隊長在部隊的,這還是第一次回村裡來,但依然
被阿炳的耳朵挖得知根知底。
我驚詫不已。
我想,這個又傻又瞎的阿炳無疑是個怪人,是個有驚人聽力和記憶力的奇才,
當然就是我要找的人。村裡沒電話。當天晚上,我趕回城裡,要通我們局長的電話,
把阿炳包括姓羅的情況作了如實彙報。該要的人不行了,想要的人又是個瞎子傻子,
我們局長猶豫再三,把電話轉給了院長大人。院長聽了彙報後,對我說: 「俗
話說,十個天才九個傻子,十個傻子一個天才。聽你這麼說,這人可能就是個傻子
中的天才,把他帶回來吧。」
第二天清早,我又去陸家堰。想到昨天來回一路的折騰,再說今天還要帶個瞎
子走,這次我專門租了一艘遊艇來。
遊艇在碼頭等我。
我第二次走進了屋密弄深的陸家堰村。
離祠堂不遠,門前有7級臺階,走進去是一個帶天井和回廊的院落,裡面少說
有七八家住戶。村裡人告訴我,30年前的一個夜晚,這個院子曾接待過一支部隊,
他們深夜來淩晨走,這裡人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哪方部隊。但是誰都知道,他們中肯
定有一人讓這兒裁縫家的女兒受了委屈或者欺騙。十個月後,裁縫家沒有婚嫁的女
兒無法改變地做了痛苦的母親。30年後的今天,這裡一家敞開的門裡依然傳出縫
紉機的聲音,就在這間屋子裡,阿炳母親接待了我。她是村上公認的最好的裁縫,
同時也是全村公認的最可憐的女人,一輩子跟自己又瞎又傻的兒子相依為命,從沒
有真正笑過。在她重疊著悲傷和無奈的臉上,我看到了命運對一個人夜以繼日地打
擊和磨難。還沒有50歲,但我看她更像一個年過70的老嫗。靠著一門祖傳的手
藝,母子倆基本做到了衣食無憂,不過也僅此而已。
開始,阿炳母親以為我是來找她做衣服的,當我說明是來找阿炳時,母親似乎
也就一下明白我不是本村人。因為,村裡人都知道,每天上午阿炳總是不會在家的。
因為耳朵太靈敏的緣故,每當夜深人靜,別的人都安然入睡了,而阿炳卻常常被村
子裡「寂靜的聲音」折磨得夜不能寐。為了睡好覺,他一般晚上都去村子外的桑園
裡過夜,直到中午才回村裡。看管桑園的老頭,是阿炳母親的一個堂兄弟,每天他
總是給阿炳準備一小捆桑樹杆,讓他帶回家。這是他們母子倆每天燒飯必需的柴火,
也是兒子能為母親惟一效的勞。那天,阿炳被我臨時喊回來,匆忙中忘記給母親帶
桑樹杆回來。一個小時後,阿炳已隨我上了遊艇,就在遊艇剛離開碼頭後,他像突
然想起什麼似的,焦急萬分地朝碼頭上高呼大喊:「媽,我今天忘……忘記給你帶
柴火了,怎、怎麼辦……」
遊艇才離開碼頭不遠,我還來得及掏出20塊錢,塞在煙盒子裡,奮力拋上岸。
阿炳聽到我做了什麼後,感動得滴出淚,對我說:「你是個好人。」
這件事讓我相信阿炳並不傻,只是有些與眾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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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魯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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