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說真的,那天村子裡起碼出動了幾十個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他們一直
把我和阿炳送到碼頭上。當他們看見遊艇一點點遠去,確信我不是騙他們,而是真
的把阿炳帶走了(去培養當調音師),我想他們一定以為我也跟阿炳一樣是個傻子,
要不就是個大壞人。在鄉下,老人們都說拿什麼樣人的骨頭烤幹,磨成粉,做出來
的藥可以治什麼樣人的病。換句話說,拿阿炳的骨頭做成藥,可以叫成群的像阿炳
一樣的傻子都變成聰明人。而我有可能就是這樣一個人,想用阿炳骨頭做藥的大壞
蛋。
不管怎樣,有一點我想陸家堰的村民們是萬萬意料不到的,就是:他們認定的
傻子阿炳即將成為一個撼天動地的大英雄。
儘管錢院長,還有我們吳局長,對我帶回來的人存在著生理缺陷這一點早已有
一定心理準備,但當阿炳親身立在他們面前時,他們還是感到難以接受的失落。
由於旅途的疲勞——一路上阿炳連眼皮都沒碰一下,他在嘈雜的人聲裡怎麼睡
得著——和旅途中造成的髒亂,以及由於心情過度緊張導致的面部肌肉癱瘓,再加
上他病眼本身就有的醜陋,阿炳當時的樣子確實有些慘不忍睹,可以說要有多邋遢
就有多邋遢,要有多落魄就有多落魄,要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簡直是不堪入目的。
對我來說,我最擔心的是他在老家神奇有餘的耳朵到701後變得不靈敏了。所以,
事先我再三交代他,到時間——等首長們來看他時——一定要給他們「露一手」。
事後看,我這交代是弄巧成拙了,因為他認定我是個好人,對我的話絕對言聽計從,
我這麼一交代之後,他時時處處都不忘「露一手」。結果來的人,不管誰開腔說話,
也不管你是不是在跟他說,他都當做在「考」他。於是正常的談話根本無法繼續下
去,只聽他左右開弓地在「應試」—— 「你是個老頭子,少說有60歲了,可
能還經常喝酒……」
「你是個煙鬼,聲音都給熏黑了……」
「你還是那個老頭子……」
「嗯,你比較年輕,頂多30歲,但你的舌頭有點短……」
「嗯,你的嗓子好像練過,聲音跟風箏一樣的會飛……」
「嘿嘿,你還是那個老煙鬼……」
說話間,院子裡突然傳來兩隻狗叫聲,阿炳一下子屏聲靜氣的,顯得十分用心
又使力地傾聽著,以至於兩隻耳朵都因為用力而在隱隱地動。不一會,他憨憨一笑,
說: 「我敢說,外面的兩隻狗都是母狗,其中一只是老母狗,少說有七八歲,
另一只是這老母狗下的崽,大概還不到兩歲。」
狗是招待所養來看門的,這會兒招待所長就在院長旁邊,院長掉頭問他:
「是不是這樣的?」
「也對也不對,」所長答,「那只小狗是雄的。」
阿炳一下漲紅了臉,失控地叫道:
「不可能!絕不可能!你……騙我!你……是個壞人,捉、捉弄我、我一個瞎
子,你……算什麼東西!你……你、你是個壞人……」
氣急敗壞的樣子跟我在陸家堰見到的如出一轍。
我趕緊上前安慰他,一邊對所長佯罵一通,總算把他哄安靜下來。完了,我示
意大夥出去看看。一邊出門來,一邊聽所長嘀咕,說那只小狗從去年生下來就一直
在他眼皮底下,雌雄他哪能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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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魯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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