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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第四場 慈母淚

  前提:夜裡,有人從屋裡搬著一捆稻草往外走。

  問:「你是誰?」

  答:「我是歌舞場的小石。」

  問:「你是誰?」

  答:「我是哭倒過長城的孟薑女。」

  問:「你是誰?」

  答:「我是老馮洗澡堂子的按摩女。」

  問:「你是誰?」

  答:「我是懇談節目的女主持人。」

  不管是小石還是孟薑女,不管是按摩女還是女主持人,從湖邊走來的時候還是婷婷玉立的少女——削肩細腰,臀部微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俊眼修眉,顧盼神飛,待走到我們面前已是一雞皮鶴髮的老太太——兩眼昏花,腳步蹣跚,手拄一根拐杖,身背一條褡褳,走三步兩步帶喘,搖著頭弓著身道路難辨。問:「大娘,你從哪裡來?」

  老太太:「從五十街西裡。」

  問:「大娘,你要到哪裡去?」

  老太太:「大娘眼花,路分不清,走到哪裡算哪裡。」

  問:「你上路去幹什麼?」

  老太太:「一個傻兒子丟了,我要把他找回來。」

  問:「你傻兒子叫什麼?」

  老太太:「大名叫老馮,小名叫紅孩兒,過去在五十街西裡開過洗澡堂子。」

  問:「你兒子是怎麼丟的?」

  老太太:「我在家裡做飯,讓他出去玩。等我把飯做好,再出去找他,他就不見了,他用尿泥搭起的城郭和宮殿還都在呢——我孩兒把城郭和宮殿搭了千里,一座座的城郭和宮殿裡,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小人。都怪我粗心,我只知道他一個人的時候愛玩水,誰知道他這次玩著玩著就走失了。早知這樣,我就把世界上的水都藏起來了。」

  說著說著掩面抽泣。

  問:「大娘,也許這次不怪水,是狼把紅孩兒叼走了呢——紅孩兒缺心眼,可能把狼當成了狗。」

  老太太搖頭:「就是叼走,也不會是狗,可能是一幫狐狸。前幾天眾人都說,淩晨四點,五十街西裡周圍站滿了火紅的狐狸,第二天水晶金字塔就著了大火。」

  問:「水晶金字塔現在怎樣?」

  老太太:「早已成了一片廢墟。」

  問:「那老杜和老蔣呢?」

  老太太:「五十街派出所懷疑,這火可能就是老杜和老蔣放的。」

  問:「不是說因為狐狸嗎?怎麼又因為老杜和老蔣?」

  老太太:「也許老杜和老蔣,就是兩頭狐狸呢?」

  問者點頭。又說:「大娘千里尋子,就好像過去孟薑女千里尋夫,前面山高路險,路上有白骨精、盤絲洞、女兒國、通天河和火焰山,您老這麼大年紀,身上盤纏可夠?」

  老太太:「孤身夫家早喪,兒子又傻,哪裡會有盤纏?急切上路,也就一缽一瓶罷了。」

  問:「老人家懷抱一捆稻草,是為了晚上打地鋪或烤火用嗎?」

  老太太搖頭:「一把稻草,是過去洗澡堂子的水幌子;孤身老眼昏花,也許俺兒聞到稻草香和油菜香,田野中一下花開萬里,他就迷途知返幡然悔悟忘掉狐狸又想起老娘了——同時它也是孤身一個念想,看到稻草我就想起了俺兒和他的洗澡堂子,含一根稻草在嘴裡我就能吹起喚兒的歌曲,並不為打地鋪和烤火——先生是有學問的人,不知道世上水火不相容嗎?正是因為我兒玩水又玩火,他才在瘋傻的道路上迷失了。」

  問者點頭。又問:「現在五十街西裡的洗澡堂子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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