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我叫劉躍進 | 上頁 下頁 | |
三三 | |
|
|
老藺:「成。」 生意就這麼做成了,倒出方峻德的意料。老藺這麼痛快答應,並不是老藺大方;老藺平日為人,比嚴格吝嗇多了;而是知道還有很多人在找這盤,想在別人之前,也在嚴格之前,獨自拿到U盤;或者,拿到U盤還不主要,主要是為了另外一件事。而這件事,是賈主任從歐洲打電話佈置的。雙方價錢談定,又約定,今夜一點,在「老齊茶室」會面,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談完生意,已是早上七點,老藺便去單位上班。中午吃過飯,到銀行取了錢,放到車的後備箱裡。晚上有個應酬,又去跟朋友吃飯。到了夜裡十二點,老藺開車去了「老齊茶室」。在雅間坐下,他接到一個電話。老藺聽完,半天沒有說話,在猶豫。猶豫半天,終於說:「幹。」 21.死於非命 嚴格與找到U盤的人,約在夜裡十一點,鐵匠鋪環島見面。約到鐵匠鋪環島,是嚴格提出來的。所以約到這裡,一是這裡離嚴格的馬場不遠,來這裡方便;二是這裡是郊區,周圍都是菜地,夜裡很少過車,僻靜。夜裡十點,嚴格就安排小白等人,藏到鐵匠鋪環島周圍的菜地裡;待雙方交易時,如果出了岔子,有個準備。嚴格十點半就到了鐵匠鋪環島。但等到十一點,並不見有人來送U盤。也駛過幾輛轎車,幾輛卡車,皆呼嘯而去,連停車的意思都沒有。 到了十一點半,還沒人來。嚴格給白天與他交易的人打電話;那電話,倒是上次在「老齊茶室」見過的韓勝利的電話。但韓勝利的手機關機了。嚴格又不知道與他交易的人的電話。嚴格預感事情出了岔子。等到十二點,嚴格不等了,決定去找任保良;找到任保良,再找韓勝利;然後再找到打電話那人。由於心焦,自己開車走了,把藏到菜地裡的小白等人給忘了。由鐵匠鋪環島往東,上了京開高速;由京開高速,上了五環路。這時擱在副座上的手機響了。嚴格一陣驚喜,以為是找到U盤那人打來的,忙接起,卻是藏在菜地裡的小白;這才想起菜地裡還藏著人。小白:「還等嗎?嚴總?」 嚴格只好說:「先撤了吧。」 掛上電話,又想起該給任保良打電話;別去了工地,他不在工地;電話通了,任保良在工地;便對任保良說,趕緊找到上次帶到「老齊茶室」的韓勝利;找韓勝利不為找韓勝利,為找另外一個人。任保良聽得糊塗,問另外一個人是誰。嚴格火了:「我要知道,還找你幹嘛?」 嚴格打電話間,沒有注意後邊有輛「陸虎」吉普,一直跟著他的「奔馳」轎車。一過夜裡十二點,五環路上充滿了拉貨的大卡車。有東北過來的,有內蒙過來的,有山東過來的,有河北過來的,有山西過來的;白天到了北京,或要路過北京,白天五環路之內卡車禁行,皆在城外等候;一過夜裡十二點,這些卡車,全湧上了五環路。五環路上,比白天還繁忙,成了一個卡車大集市。嚴格的車,便在這卡車的車流中。臨近一立交橋,嚴格還在跟任保良發火,後邊的「陸虎」,猛地從緊急停車帶超車;待與嚴格的「奔馳」並行,猛地撞向嚴格的車頭。 嚴格猝不及防,失控地撞向立交橋的橋墩。從橋墩彈回來,旁邊車道上的車也猝不及防,一輛山西大同的運煤車,又將嚴格的車撞飛了。這回嚴格的車翻了幾個滾,越過隔離帶,到了另一側的逆行路上。逆行路上也充滿了大卡車;一輛內蒙的運羊車,又撞上嚴格的車;嚴格的車又打了幾個滾,飛出五環路,撞到路溝裡一棵樹上,反彈回來,落到溝裡,顛了兩顛,不動了。他車的周圍,像下雨一樣,落下幾十頭羊。羊從車裡飛出,落到溝裡摔死了;車裡的嚴格,血肉模糊,頭歪在方向盤上,也死了。正打著的手機倒沒摔壞,落在副座的座位下,裡面傳出一個人的聲音:「怎麼了?怎麼了?」 嚴格的車被連環相撞時,兩方向車道上的車皆猝不及防。「砰」「砰」「砰」「砰」,幾十輛大卡車或小轎車,又發生連續追尾。五環路上,發生了大面積的堵車。 22.第五第六塊磚之間 老藺第二天沒有上班。老邢帶人抓捕老藺時,在老藺單位撲了個空。又去老藺家,老藺家保姆說,老藺一大早上班去了。老邢以為老藺逃了,怪抓捕晚了一步。這回晚了一步卻不怪老邢,怪老邢的局長。老邢本想昨天晚上在「老齊茶室」抓捕老藺等人,將情況向局長彙報,局長卻說,等到明天。為什麼再等一天,局長又沒說。等了一天,就讓老藺跑了。但到了晚上,從「喜君酒店」傳來消息,老藺沒逃,一直待在「喜君酒店」;不過已經自殺了。「喜君酒店」是個六星酒店,在北京僅此一家。 從前臺登記發現,老藺早起入住。傍晚,服務員整理晚床。摁房間的門鈴,屋裡無人應,以為客人出去了;開門,房間一股酒氣。沙發前的圓桌上,倒著兩個空的「茅臺」酒瓶。服務員也沒在意,晚床整理好,又去收拾衛生間。推開門,「啊」地一聲,嚇昏過去。一人吊在浴缸上邊的噴頭架上,雙腳離地。浴缸裡,吐著一大攤,已經結痂。服務員醒來又大叫,引來了保安;保安將人卸下來,人早已死了。上吊的繩子,是睡衣的帶子。保安叫來了派出所的警察。警察從這人手包裡找出工作證,看到老藺的單位和姓名,一方面打電話給老藺的單位,一方面通知了局裡。 人雖然死了,但案子總算破了。老邢能這麼快破案,並不是老邢運籌帷幄的結果,也是得益于劉躍進。前天晚上,劉躍進被方峻德從保定帶回北京,進鴨棚偷U盤時,多了一個心眼,既給韓勝利打了電話,又給老邢打了電話。給老邢打電話,並不是為了老邢;打電話時,他還不知道老邢是警察,仍以為他是個偵探;而是為了多讓一個人知道自己被人綁架了,如果與曹哥這邊的人談不攏,他仍有一個退路。 劉躍進在電話裡說,昨天讓老邢跟他去河南,是在騙他,U盤並不在河南,為了讓他給丟了的欠條作證;但這回命快沒了,不再騙人,U盤就在北京;如果他明天中午沒再給老邢打電話,讓老邢想辦法,把他從曹哥的鴨棚裡救出來;把他救出來,他就把U盤交給老邢。但這不是劉躍進開出的全部條件,他還留下一部分沒說;待老邢救出劉躍進,他再往上加碼,再讓老邢把他兒子和他的女朋友救出來,再把馬曼麗救出來,才給他U盤。 老邢接劉躍進電話時,剛從石家莊趕回北京。他沒等到明天中午,車都沒停,打電話通知幾個便衣,在曹哥鴨棚的集貿市場集合。待到了集貿市場,老邢卻沒有立即救劉躍進。沒救並不是老邢不想救,而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從鴨棚出去的人,都被老邢的人跟蹤了。光頭崔哥和方峻德等人去「老齊茶室」做生意,老邢的人就跟到了「老齊茶室」。曹哥無與嚴格做生意,就無人跟到鐵匠鋪環島;接著就出了車禍。如曹哥和嚴格做生意,後邊有老邢的人跟著,說不定這車禍就不會出了。這樣說起來,嚴格是被曹哥害死的。但劉躍進卻蒙在鼓裡,與曹哥鴨棚的人沒有談攏,便開始焦急,不知明天中午,老邢是否說話算數。 劉躍進給曹哥鴨棚的人說,那U盤藏在建築工地塔吊裡;韓勝利自告奮勇取了回來;那個U盤,卻是假的。從老邢到方峻德,從曹哥到光頭崔哥,再到韓勝利,都沒看過這U盤;U盤裡是啥,只有劉躍進和馬曼麗看過。劉躍進知道,交出U盤,說不定命就沒了;後來發展到,不但他會沒命,交出U盤,說不定他兒子和他的女朋友,連同馬曼麗,命都會沒了;現在交出一個假U盤,也是緩兵之計,拖延一下時間。 劉躍進能這麼做,還是跟青面獸楊志學的。當初兩人去四季青橋下敲詐瞿莉,青面獸楊志就買了一個U盤,以假亂真;無非不知道真盤的模樣和顏色,當時就被人識破了;劉躍進有真U盤在手上,第二天去商場,買了個一模一樣的,故意放到了塔吊裡。沒想到這盤用上了。 真U盤放在哪裡?放在另外一個地方。劉躍進不說,世界上的人,沒一個人會想到。那天和馬曼麗一起,看過這U盤,兩人都感到害怕,不知該把它藏到哪裡。沒看過這U盤,劉躍進藏到自己身上;看過這U盤,知道它是個炸彈,就不敢整天帶著它。但把它放到哪裡呢?工地食堂不敢放;知道U盤是炸彈,又知道許多人在找他,劉躍進也要離開工地;能放的地方,就是「曼麗髮廊」。 韓勝利猜他會放到魏公村老高處,後來又否定了;這否定是對的,劉躍進不會去找老高;不找老高不是信不過老高,而是不願這事擴大範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能局限在他和馬曼麗之間。但馬曼麗卻不同意放到她那裡;一方面她像劉躍進一樣,沒看過,敢藏;看過,就不敢藏了;同時,大家都知道劉躍進愛去「曼麗髮廊」,放到那裡,也易被人猜到。想來想去,想不出地方。兩人在一起沒想出來,兩人分手後,劉躍進想出一個地方:「曼麗髮廊」後身的一個廁所。 眾人既想不到,U盤又離馬曼麗不遠;遇到緊急情況,也有個照顧處。劉躍進悄悄去了「曼麗髮廊」後身;一個男廁所,一個女廁所;劉躍進想了想,進了女廁所。大半夜,廁所沒人。劉躍進把這U盤,藏在女廁所左數第三個蹲坑上方,上數第五第六塊磚之間、左數第八第九塊磚之間的牆縫裡。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