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我叫劉躍進 | 上頁 下頁
二四


  又嘮叨:「我夜裡睡不著,愛出門蹓躂。前天半夜出來,碰到一人在胡同裡躲著,就覺得他不是好人。回到家裡,沒敢再睡。半個鐘頭後,外邊有人在跑;我出來,倆人跑了過去,一看就是賊。人我是追不上了,撿了這輛自行車。」

  老邢有些失望:「大爺,光看一自行車,找不到賊。」

  老頭有些得意,從自行車座下,掏出一張破報紙;抻開這報紙,報尾巴空白處,歪歪扭扭寫著幾個字:順義豬場老李,下邊是一串手機號碼。老頭指著這字,斷然說:「這賊不是別人,就是豬場老李。」

  老邢接過這報紙,看這人名和手機號碼,知道這賊不是豬場老李;誰也不會把自個兒的名字和電話記到報紙上,又放到自行車座下;但想著這賊記這名字和號碼,肯定和豬場老李有聯繫。本來線索斷了,現在總算又接上了。更重要的是,昨天晚上,青面獸楊志騎的是外賣車,外賣車落在了嚴格別墅外草叢裡;這輛自行車在胡同裡,就不是青面獸楊志落下的,而是另一個撿青面獸楊志包那人落下的。

  老邢驚喜之下,沒再囉嗦,掏出一千五百塊錢,遞給老頭,推上這自行車走了。出門給豬場老李打了個電話,電話竟通了。老邢說自己想買豬,朋友介紹他找老李。老李是個啞嗓子,倒沒含糊,告訴他豬場的位置,原來就在順義枯柳樹;說遠,也不遠;說近,也不近。老邢開輛二手本田車,將這自行車放到後備廂裡,張著蓋子,去了順義枯柳樹豬場。到豬場找到老李;原以為殺豬的,啞嗓子,該是紅臉漢子,誰知是個豆芽菜一樣的瘦男人。老李問他,誰介紹他過來買豬,老邢從後備廂搬下那自行車,問老李認識不認識它。老李脫口而出:「這不是河南劉躍進的車嗎?」

  老邢接著問劉躍進的地址,老李馬上警惕起來,明白老邢與劉躍進並不認識,老邢也不是來買豬的;老李不再熱情,愣眼問:「找他幹嘛?他的自行車,咋到了你手裡?」

  老邢笑了:「昨天夜裡,去一朋友家。回來路上,霄雲橋下,撿到這車。車倒沒啥,後座上還夾一包,裡面還有些東西,怕他著急;從車座下邊,發現一張報紙,上邊寫著你的電話,便找你來了。」

  又說:「我想,他昨晚上是喝醉了。」

  又從自行車後座下掏出報紙讓老李看;又從本田車裡,拿出昨天青面獸楊志的手包,當作劉躍進的包讓老李看。老李還有些狐疑,老邢說:「現在不興好人,做回好人,還讓人生疑。要不我把這自行車和這包放你這吧,你給這劉躍進送去。」

  見老邢這麼說,老李才相信了;這時擺著手說:「你找的麻煩,你自個兒解決;這劉躍進,是一工地的廚子,工地在國貿後邊,河南建築隊。」

  老邢開車回到城裡,轉過國貿橋,遠遠看到一片建築工地。其中一棟大樓,已蓋到三十多層,大樓外掛著一安全標語,落款竟是嚴格的公司。老邢又笑了,原來嚴格老婆丟的包,就落在嚴格的工地;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一家人。但老邢沒有告訴嚴格,直接去了工地。來到工地,竟進不來,被看料場的老鄧攔下了。

  老鄧夜裡看料場,白天也兼看大門。如是找別人,老鄧問清楚也就放進去了;說是找劉躍進,老鄧問清楚又攔住了老邢。因老鄧與劉躍進平日不大對付。不對付不是倆人有啥過節,或你欠我錢,我欠你錢,而是兩人不對脾氣。加上老鄧失眠,昨天夜裡給劉躍進傳電話;沒傳電話就睡不著,傳完電話就更睡不著了;夜裡睡不著,白天就沒精神,正在喪氣;便把這喪氣發到了老邢身上。先是愣著眼睛問:「找他幹嗎?」

  又說:「找工地的人,先得通過我們領導。」

  沒讓老邢找劉躍進,把老邢帶到了工地包工頭任保良的小院。任保良正蹲在小院棗樹下生悶氣。他剛跟幾個鬧事的民工吵過架。民工鬧事不為別的,和劉躍進那天上吊一樣,為任保良欠他們工錢。任保良也不想欠他們錢,但任保良手裡也沒錢,嚴格欠著任保良工程款。任保良對劉躍進本來就不滿;任保良對劉躍進不滿,並不是從現在開始,是從食堂買菜開始;也不是從食堂買菜開始,而是從兩年前,劉躍進背後說他壞話,氣就憋在心裡;這幾天劉躍進請假不上班,整天鬼鬼祟祟,到街上亂竄,以為他學壞了;只是任保良一腦門子官司,沒工夫答理他;現在見一個陌生人來找劉躍進,便認定老邢也不是好人。眼睛都沒抬,問得跟老鄧一樣:「找他幹嗎?」

  事到如今,老邢只好端出嚴格,說是嚴格的朋友,為了一件小事,找劉躍進問句話。任保良聽到「嚴格」二字,態度馬上變了。同時也糊塗了,一個工地的廚子,怎麼跟嚴格的朋友掛上了?雖然變得熱情了,但又埋怨嚴格:「嚴總太不像話了,工程款和材料費,拖了大半年了。再拖,該安源暴動了。」

  又說:「明天,我也像工人鬧我一樣,到他們家鬧去。」

  老邢一笑:「回去,我一定幫你催催。」

  聽說老邢幫他催錢,任保良高興了。撇下看大門的老鄧,自個兒帶老邢去找劉躍進。待到了食堂,到了劉躍進的小屋,門上掛著一把鎖,劉躍進卻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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