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我叫劉躍進 | 上頁 下頁
一三


  劉躍進在街上尋了一天。原想著尋賊就是個尋,待到上了街,到哪裡去尋,卻是個問題。劉躍進知道賊都有地盤,就算他不回郵局門口,每天出沒,大概離郵局也不會遠。郵局附近的集貿市場,服裝市場,公交站,地鐵出口,凡是人多的地方,劉躍進都去了個遍。人多的地方,就是賊容易出沒的地方。但一天下來,見到無數的人,卻沒找到偷他包的那賊。也找到幾個人,背影像,一陣驚喜;待轉到前邊,又不是,一陣失望;或前面也像,但左臉上又沒有青痣。

  待街上的路燈開了,才想起一天下來,只顧找人,忘了吃飯;一天沒吃飯,肚子也不覺得餓。本想回去,明天再接著找;但想著晚上也是賊出沒的時候,在路邊買了一個煎餅,吃過,又騎車在街上找。轉到八王墳一十字街口,地鐵裡湧出許多人。劉躍進紮上自行車,蹲在路邊,細細看這些人,賊沒在其中。站起身,又騎車往前走。騎在車上,只顧看左右的行人,沒注意前邊有一輛轎車,緩緩停在了路邊。開車的人打開前門,劉躍進只顧看左右,沒留意前邊,「哐當」一聲,撞到剛打開的轎車前門上。

  猝不及防,劉躍進一下被摔到馬路牙子上。自行車的前輪,馬上扭成了麻花,但還努力在空中轉。這車是輛「淩志」,開車的是個中年胖子,被嚇了一跳。待明白事情的前因後果,下車沒管劉躍進,先查看自己的車。車的前門被撞凹進去一窩,後門也被自行車的車蹬子,刮下一長道漆。中年胖子馬上火了,沖向劉躍進:「我傾家蕩產了,知道不?!」

  「找死呀?」

  劉躍進摔到馬路牙子上,胳膊腿雖沒摔斷,後腰被馬路牙子挌著了,而且挌在腰眼上,疼得差點昏過去。他想爬起來,但沒爬起來。待掙扎著坐起來,腿又覺得鑽心的疼;拉開褲管,腿上也被撞出一大塊青瘀。中年胖子沒管這個,只顧吼:「知我這車值多少錢嗎?」

  劉躍進疼之外,覺得自己這些天咋這麼倒黴,包丟了還沒找著,又撞了人的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盡是想不到的事,接二連三都找來了。他的第一反應是:「我沒錢。」

  中年胖子聽劉躍進口音,看他的穿戴,知他是一民工,揮著拳頭嚷:「就是把你家的房子賣了,也得賠我。」

  劉躍進揉著腿:「我的房子在河南,沒人買。」

  那人還要說什麼,一交警騎著摩托,閃著警燈,從這裡路過。看這裡出了事故,便把摩托停在了路邊。路邊還停著幾輛開往唐山和承德的長途汽車,這些車皆是無照的私車,趁著夜色,在招攬顧客,有人拿著喇叭在喊;看到交警,幾輛車慌忙開走了。交警沒理這些長途車,關上摩托和警燈,打量事故現場。他肩上的步話器,不時傳出別處的斷續的呼叫聲。中年胖子跟著交警,憤怒地叫著:「叫他賠,不然他下次還不長記性。」

  交警摘下頭盔,露出一國字臉,二十多歲,一看是個新警察。他先用頭盔將中年胖子往遠處推了推,事故現場也不打量了,不緊不慢地說:「誰不長記性了?我怎麼覺得怪你呀。」

  中年胖子一愣,馬上跟交警急了:「你看清楚,我的車沒動,是他撞的我。」

  年輕交警看中年胖子:「這是人行道,是你停車的地方嗎?」

  中年胖子這才想起,自己停車停錯了地方。剛才還氣勢洶洶,一下偃旗息鼓。他先是支吾:「我就買包煙。」

  忽然又說:「我認識你們隊長。」

  不提隊長還好,一提隊長,年輕交警乾脆不理他了,上去看劉躍進。劉躍進這時又倒在馬路牙子上,口吐白沫,似乎昏了過去。加上頭上本來就纏著繃帶,交警以為他傷勢嚴重,扭頭對中年胖子說:「快拉人去醫院吧。」

  中年胖子慌了,以為真把人撞壞了;或這人在「碰瓷」,要訛自己;顧不上追究別人,轉身想開車溜。警察倒喝住他:「哪兒去?」

  中年胖子不敢再動。這時劉躍進見自己占理,從地上又「咕嚕」爬起來,原來他口吐白沫是假的。他對交警說:「我不去醫院,叫他賠我自行車。」

  年輕交警看中年胖子。中年胖子看看劉躍進,看看交警,又看看腕上的表,從口袋掏出二百塊錢,扔到地上:「這叫什麼事呀。」

  又瞪了交警一眼,開上自己受傷的車,走了。劉躍進這時對交警解釋:「不是不去醫院,還有別的事,顧不上。」

  這時年輕交警跟劉躍進也急了:「別以為你就沒事,騎車不看路,想啥呢?」

  因年輕交警幫了他,劉躍進便把這交警當成了自己人;也是好幾天無人說話,又剛被撞過,有些委屈,便把交警當成了親人,從自個兒丟包開始,包裡都有些啥,如何報案,如何找人,如何自個兒上街找賊;沒跟任保良說的話,跟一個陌生人說了。但說著說著亂了,年輕交警也沒聽出個頭緒。只是聽他說丟了六萬塊錢,有些不信,趴劉躍進臉上看了看:「河南人吧?就會說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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