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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8.「我傾家蕩產了,知道不?!」

  劉躍進的頭被打破了。像前幾天來工地要賬的韓勝利一樣,頭上纏著繃帶,外邊戴一冒牌棒球帽。如是平日挨打,劉躍進不會拉倒;如是別人打的,劉躍進也不會拉倒;打破他頭的人,是曹哥鴨棚的人;但這兩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劉躍進得趕緊找包,也就顧不上頭,沒功夫與打他的人糾纏。

  那天韓勝利帶他去了鴨棚,托曹哥找包。離開鴨棚,韓勝利與他約好,第二天晚上,兩人再來鴨棚聽信兒。到了第二天下午,劉躍進動了個心眼,想甩開韓勝利,一人去聽信兒。他已經見識了曹哥的威風,他知道曹哥出面,這包肯定能找著。在劉躍進和曹哥之間,韓勝利只是一個牽線的人;現在線頭接上了,韓勝利也就沒用了。於是沒等到第二天晚上,第二天下午,一個人來到鴨棚。

  這回棚裡沒有殺鴨子,棚裡有一幫人,在陪著曹哥搓麻將。那個殺鴨子的小胖子洪亮,在提著茶壺侍候牌局。曹哥幹別的事認真,打麻將也認真,於是桌上的人都認真。曹哥摸張牌要湊到眼上看,出牌慢,帶得眾人都慢。慢也叫認真。牌桌上並無廢話。桌上亂七八糟扔著些錢。劉躍進看人正忙著,又皆認真,沒敢進去打攪,就在門口候著。待一局下來,桌上響起「忽啦」「忽啦」的洗牌聲,劉躍進才扒著門框喊:「曹哥。」

  曹哥從牌桌上仰起臉,往門口看;看不清是誰,對劉躍進的聲音更不熟,問:「誰呀?」

  劉躍進:「昨天跟勝利來的,丟包那人。」

  蹭進門來。曹哥突然想了起來:「噢,那事呀,對不住你兄弟,那人沒找著。」

  劉躍進滿懷信心而來,沒想到是這麼個結果;幸虧手把著門框,才沒跌到地上。一個包沒找著,對曹哥他們算不得什麼;但對劉躍進,卻是晴天霹靂,把腦袋都炸暈了。暈間,還在那裡思摸。思摸間,忘了說話的場合,只是照著自己的思路在說:「那人是你的人,咋會找不著呢?」

  劉躍進說出這話,曹哥就有些不高興;就像昨天韓勝利說街上的賊都是曹哥的人,曹哥有些不高興一樣;但曹哥沒說什麼,只是皺了皺眉。光頭崔哥見曹哥不高興,朝劉躍進喝道:「你腦子有病啊,他腿上長著腳,咋一準會找著呢?」

  劉躍進腦子裡一片空白,仍照著自己的思路說:「那我昨兒的定金,不是白交了?」

  突然想起什麼,對棚裡說:「別是找著了,你們昧起來了吧?」

  又說:「昧錢事小,包裡的東西,還我呀。」

  曹哥見劉躍進這麼不懂事,歎了口氣;對劉躍進仍沒說啥,對牌桌上的人說:「我又犯了個錯。」

  牌桌上的人見曹哥這麼說,有些不解,也有些緊張。曹哥接著說:「孔子說過,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這話桌上的人沒聽懂,有些愣怔。曹哥又說:「從今往後,我不幫人了,幫人就是得罪人。」

  這話大家聽懂了。懂與不懂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曹哥開始檢討自己,就證明曹哥徹底生氣了。曹哥一生氣,從來不怪別人,只檢討自己。這是曹哥跟別人的區別。光頭崔哥見氣著了曹哥,從桌上躥起,沖到門口,照劉躍進踹了一腳:「媽拉個×,會不會說話?」

  這一腳踹到劉躍進心窩上,劉躍進猝不及防,後仰身,直挺挺倒在地上;鴨棚門口,摞著一筐筐鴨毛;劉躍進倒時,把鴨毛筐也帶翻了,鴨毛在鴨棚裡,飛了個滿天。平日這麼踹劉躍進,劉躍進不敢對光頭崔哥這樣的人計較,踹了也就踹了;現在包、包裡的錢和欠條,統統無望了,劉躍進就失去了理智;本來他膽子沒這麼大,現在也顧不得了;從鴨毛堆裡爬起來,沒理光頭崔哥,抄起案上一把殺鴨刀,往前又竄了一步,晃著對眾人:「我傾家蕩產了,知道不知道?」

  牌桌上的人,都愣在那裡。愣在那裡不是怕劉躍進手裡的刀,他們整天殺鴨子,或跟人火並,都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而是驚奇劉躍進的反應和態度。曹哥皺了皺眉,推開麻將,出鴨棚走了。光頭崔哥見劉躍進攪了牌局和曹哥的心情,又要上去踹劉躍進;但沒等光頭崔哥上手,牌桌上另一大胖子,捷足先登,先一腳將劉躍進手裡的刀踢掉,又一腳踢在劉躍進小腹上;看他胖,身子竟靈活,踢的是連環腳;連吃兩腳,劉躍進的身子先被踢到空中,又落在殺鴨子的案前;身子前沖,頭一下磕在案角上,登時就出了血。腦袋一出血,倒讓劉躍進清醒了,踡在地上,不敢再說什麼;想想又委屈,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劉躍進從曹哥鴨棚回到工地食堂,用繃帶把腦袋纏上了。好在磕的口子不大,纏上繃帶,血倒是止住了。躺在床上,一夜沒睡。包丟了就夠倒黴的,沒想到又挨了一頓打。挨打該去報仇,可丟了的包,又比挨打事大;時間拖得越長,這包越不好找;又暫時顧不得報仇,還得先找包。可這包接著怎麼找,他又犯了愁。劉躍進作出一個新的決定:既然別人都指不上,只好指自己了;別人不幫自己找賊,只好自個兒上街找賊。

  第二天一早,劉躍進向包工頭任保良請了三天假。但他沒說自己丟包的事。一是怕任保良笑話,二是這事從頭至尾說起來,兩句三句也說不清楚。只說自己在街上被人打了,要去醫院看傷。任保良一開始不信,但看劉躍進的頭,繃帶上浸著血;張張嘴,倒沒說什麼。劉躍進戴上一棒球帽,騎一自行車上了街。

  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自己丟包的郵局門口。郵局轉角郵筒前,那個五十多歲的河南老頭,仍在拉著弦子唱曲兒。不過不再唱河南墜子,又改回流行歌曲;不再唱「王二姐思夫」,又改回「愛的奉獻」。劉躍進倒沒心思跟他計較這個,從丟包那天起,他就盼著偷包那賊,又回到郵局門口;於是每天給河南老頭兩塊錢,讓他替他盯著。也是昨天剛挨了打,看老頭又閉著眼睛,在拼命唱「愛的奉獻」,跟沒事人似的,劉躍進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又喝老頭:「停,停。」

  老頭睜開眼睛,見是劉躍進,停下唱說:「你說的那人,一直沒來過。」

  劉躍進急了:「你老這麼閉著眼睛唱,他來了,你也不知道。我每天給你錢呢。」

  老頭見他這麼說,也急了:「不就兩塊錢嗎?就把我看死了?我退你還不成嗎?」

  又嘟囔:「到底誰有毛病啊,你想他傻呀?偷罷東西,還能再回來?」

  劉躍進一愣,覺得老頭說得也有道理。但他顧不得與老頭理論,再理論也沒用,轉身騎車走了,另去別的地方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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