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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多虧新喜,申村從來沒有這麼平穩過!」

  公社周書記常組織人來參觀。新喜將村西土廟扒了,新蓋了三間瓦房。開會或讓人坐飛機,就在瓦房前。有時新喜晚上不回去,就住在瓦房裡。

  新喜支書當了兩年,有了些變化。由於村裡實行了砍高粱和坐飛機,村裡秩序安定,事情不多,新喜身體開始發胖,腿開始發粗。由於行動不便,他本人不再砍高粱做好事,讓別人砍,他不砍,他在三間瓦房裡通過小喇叭吆喝。同時委託一個叫恩慶(以前一塊砍高粱做好事的同夥)的,選他一個副支書,讓他帶著大夥砍,他再回到瓦房裡睡覺。第二天尿盆也不潑,弄得瓦房裡挺騷氣。大家倒沒說什麼,時間一長恩慶有些不滿意。有一次恩慶說

  「新喜,這是辦公室,別弄得太騷氣!」

  新喜大怒:「不選你當個副支書,你也不說支部騷氣了!」

  但自思慶說過以後,新喜倒是常常潑尿盆。有時別人去砍高粱,他也不再喊喇叭,跟著去,不過不再下手,就站在地頭看。或轉悠轉悠走了,隨便轉到哪家的後園子裡,搞些瓜果梨桃吃。不過這時他不像小時候偷著吃,吃後都告訴人家:

  「老二老三,今天吃了你一些瓜果。」

  老二老三倒說:「吃吧吃吧,些個瓜果,吃不得了?」

  以後老二老三再找新喜辦事,新喜也痛快給辦,不說別的。大家反倒說新喜仁義:

  「新喜仁義,不是白眼狼,吃吧也就一些瓜果!」

  以後大家都歡迎他去吃。不到誰家後園子裡,這家還不高興新喜,以為什麼地方有了不合適。沒有瓜果樹的人家,趕緊栽瓜果樹。連老孫孬舅小路宋家後代一干五類分子,每到該摘瓜果梨桃,都主動送一些給新喜,新喜也不說看起誰看不起誰,一律收下,說:「我這人從小養成的毛病,愛吃些瓜果!」

  弄得大家皆大歡喜。

  公社周書記仍不斷下來檢查工作。周書記一來,新喜就打掃打掃三間瓦房,弄得不騷氣,然後陪周書記在那裡坐,給他彙報工作,然後一塊吃小雞。周書記這人抓工作挺有魄力,當幹部沒有幹部架子,見誰都跳下自行車說話,就是愛吃些小雞。最後捎帶上新喜也愛吃小雞。這時村裡的村務員換成新喜一個本家侄子叫三筐。周書記一來,三筐就去瓦房裡收拾小雞。三筐很會整治雞,小公雞一刀抹死,開水裡一過,一把捋到頭,雞就成了光的;然後剁巴剁巴,擱些大料、胡椒、鹽、辣子,兩個小時下來,新喜工作彙報完了,雞也燉爛了。

  「吃吧吃吧。」新喜讓著。

  周書記也爽快,說:「吃!」但停一下筷子又說:

  「不過新喜,這雞你得交錢!」

  新喜也爽快:「交!吃!」

  吃過以後,新喜就拿著錢去找小公雞的主人:「老二老三,這是小公雞錢!」

  老二老三一臉不高興:「新喜,一隻小公雞還吃不得了?以後還找不著你了?」

  新喜只好將錢收起:「好,以後再說,吃!」

  漸漸吃小雞吃順了嘴,周書記不來時,新喜自個兒也吃,也將村務員三筐叫去收拾雞。一次三懂不在,新喜只好將修橋的小路叫來。可小路只會烙餅,不會收拾雞,燉得滿鍋雞毛。雞還沒燉熟,新喜就將他踢了一腳,攆他出去。晚上三筐回來,又重新燉了一隻。有時新喜也將恩慶叫去吃雞。可恩慶從小不吃羊肉不吃雞,也就是在一旁於看著,還老催:

  「快些快些,一隻雞再吃不完!」

  弄得新喜挺不高興:「你不吃算了,骨頭裡的雞油,吸出來才好吃!」

  以後再不叫恩慶吃雞。

  一次老孫我孬舅修橋回來,路過大瓦房,新喜叫他們站住。老孫我孬舅趕忙站住。新喜卻說:

  「屋裡還有半隻雞沒吃完,你們去吃吧!」

  兩人大喜,進去吃了,連湯兒都喝了。老孫抹著嘴對孬舅說:

  「咱們當了那麼多年雞巴幹部,也沒吃上一隻雞!」

  沒想這話被站在院子裡的新喜聽見了,大聲說:

  「你雞巴沒吃雞,申村不照樣讓你餓死那麼多人!」

  弄得老孫我孬舅趕忙站起,不再言語。

  第二天修橋時,我孬舅埋怨老孫:「你咋雞巴說話哩!再跟你吃不到雞!」

  新喜吃雞吃了兩年,漸漸連吃瓜果梨桃的習慣也戒了,只吃雞。誰家還有幾隻小公雞,他心裡一本賬,清清楚楚。漸漸弄得街上的小公雞見了新喜就犯愣。新喜一見犯愣的小公雞就生氣:

  「看你那雞巴頭腦,還發愣,看不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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