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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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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六年,申村又一次改朝換代。上邊打倒劉少奇,村裡讓打倒老孫。打倒老孫倒也不難,公社章書記都讓打倒了,何況一個老孫。接替老孫當支書的,是金家一個後代叫新喜。老孫這人很奇怪,支書被打倒了,倒有了些支書的樣子。過去當支書時,坐無坐相、站無站相,頭點屁股撅的,沒個頭人的樣子;現在不當頭人了,倒學會了頭人派頭,在街上走來走去,邁著八字步,敞著布衫,說話也英勇了,說: 「這個雞巴支書,咱早不想當了!」 當然,仍改不了雙手相互亂抓的毛病。 新喜這人三十多歲。上過中學。據說他小的時候,有過小偷小摸的習慣。五歲那年,曾跟隨我孬舅到宋家掌櫃的高粱地裡刷高粱葉,被捺到村西土廟前跪著,一直跪到星星出來,還被罰了五鬥高粱。解放後上學,上學放學路上,也斷不了和一幫孩子偷些瓜棗,曾被老孫審問過。但他成人以後,表現比較好,不偷東西,做好事,半夜下田砍高粱,背到隊裡打麥場上。第二天大家又去砍,見高粱已經集中到場上,知道是新喜幹的。新喜成了活學活用積極分子,站在村西土廟前給大家講用。大家都說: 「新喜這孩子瘋了似的,盡做好事。」 惟有新喜他媽說新喜不好,說在家懶死了,尿盆三天不潑一次。大家反說他媽: 「砍高粱累得不行,還說尿盆!」 後來新喜講用到公社,被新上任的書記老周看中,正好老周討厭申村老孫的模樣,萎萎瑣瑣,頭髮與眉毛接著,哪裡像個支書?便在各家安的小喇叭上一宣佈,老孫就被打倒了,支書選成了新喜。 新喜愛穿一身學生藍,上衣布袋裡插一杆大頭帽鋼筆。他上任以後,清算清算老孫的罪行(土改時多拿回家一個土甕,合作化時偷拿回家二升芝麻,吃大夥時吃過一個豆麵小餅,四清時他四不清等),鬥了他兩把,撤了孬舅的治安員與小路的村務員,另換了一班也常半夜砍高粱的人。然後就組織全村的人做好事,半夜半夜砍高粱。我當年十歲,也被新喜一干人叫去砍高粱。一砍到三星偏西,我就困得不行,說: 「新喜哥,因得不行。」 他趴到我臉上看,說:「是困得不行,拔下一根眼睫毛試試,肯定就不困了。」 然後誰說因他就讓誰拔眼睫毛,後來大家都不因了。高粱一摞一摞地堆到場上,大家倒都挺興奮。這年高粱大豐收,大家說: 「多虧了新喜,申村從來沒有這麼紅火過!」 老孫、孬舅、小路、宋家掌櫃餘下的後人,這時成了五類分子。也被叫來砍高粱。唯一不同的是,別人高粱砍完可以回打麥場睡覺,老孫一千人仍得留下繼續修橋補路。新喜對他們說:「你們可是五類分子,以前盡做孽,現在做些修橋補路的好事吧!」 新喜唯一不該做的,是把孬舅與宋家掌櫃的後人編到了一個組。橋沒修,倒發生了衝突。孬舅一鐵鍁上去,打在宋家第三代孫福印頭上,一個大窟窿「突突」地往外冒血。村裡一陣小喇叭響,讓新喜斷案。新喜看看孬舅與福印,說: 「狗咬狗一嘴毛,都去村西土廟前坐飛機!」 孬舅屁股朝天坐上了飛機,還有些不服氣,瞪著福印說:「照我過去的脾氣,挖個坑埋了你!」 新喜說:「呵,你倒厲害了,我讓你飛機坐到三星偏西!」 一個星星出來,孬舅飛機就坐稀了。胳膊老在頭上翹著,時間長了不是鬧著玩的。孬舅說: 「新喜,收了飛機吧,過去咱倆一塊玩過尿泥!」 新喜說:「玩過水泥也不行,你倒厲害啦!」 自此以後,孬舅不敢再厲害。過去那麼魯莽,當過土匪和解放軍的人,不怕別的,就怕新喜的飛機。從此老老實實修路。 這時村裡仍不斷發生些兄弟鬥毆、婆媳吵架、孤老、破鞋、盜賊一類案子。新喜也有辦法。他不搞染頭和封井,而是一律開鬥爭會,坐飛機。誰當孤老破鞋盜賊就通過小喇叭傳誰,讓他(她)到村西土廟前坐飛機。這比染頭和封井還管用,社會秩序馬上根本好轉。大家又說新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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