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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守一的腦袋「嗡」的一聲炸了,他脫口而出的話是:「她怎麼會……誰的呀?」

  費墨在那邊呵斥道:「還能是誰的,你的呀!」

  嚴守一一夜沒有合眼。他怎麼也想不到,于文娟會突然生下一個孩子。一開始嚴守一懷疑這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但算一算月份,又不會是別人的。嚴守一意識到,他從此的日子複雜化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孩子,會像一種激素掉進原料桶裡一樣,整桶的原料都會發生裂變。

  第二天一早,嚴守一假意去上班,卻開車去了費墨家,想先探聽一下虛實。見到費墨,沒容他說話,費墨皺著眉先急了:「怎麼現在才露面?昨天夜裡接到電話,就應該趕到婦產醫院。」

  嚴守一如實答:「腦子有些亂。」接著只好拉上費墨和他的老婆李燕,一塊去婦產醫院。路上費墨告訴他,于文娟生的是個男孩。

  李燕和于文娟她哥去病房照顧于文娟,費墨和于文娟的小表舅領嚴守一到嬰兒室看孩子。嬰兒室裡橫橫豎豎擺了幾十張小床。費墨和小表舅把嚴守一領到一個嬰兒床前。那個陌生的嬰兒倒安靜,閉著小眼,躺在床上不說話。

  嚴守一看著嬰兒,沒有說話。這時他又對於文娟產生些無名火。

  這個無名火不僅是說她結婚十年沒有懷孕,離了婚倒生了孩子———是中藥吃的,還是氣功練的?而是說她離婚之前,懷了孕也不告訴丈夫,十來個月又讓他蒙在鼓裡。嚴守一這時不是同情于文娟,而是覺得她有些毒。

  費墨又向他解釋:「文娟告訴李燕,離婚的時候,她確實有了症候,但是還不明顯。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你們就出事了。」

  嚴守一苦笑一下,沒有說話。這時嬰兒醒了,睜開眼睛,沒有哭,先去吃手;接著掃了嚴守一一眼,似乎也沒在意。但嚴守一渾身像冰凍一樣激靈了一下。他看了費墨一眼,試探著問:「我去看看文娟?」

  費墨:「該去看看,剛生完孩子,身體很弱。」

  小表舅在旁邊說:「有這個必要嗎?看看孩子就行了。」又說:「正是因為身體弱,別弄得雙方都不愉快。」

  費墨打著圓場:「已經來了,看還是應該看。」又叮囑嚴守一:「但見了文娟,就不要再找補了。她這麼長時間瞞著你,覆水就難收了。」

  嚴守一歎了一口氣:「她是在懲罰我。」

  三人從嬰兒室出來,向于文娟的病房走去。到了病房門口,嚴守一突然想起什麼:「等等。」

  然後甩開二人,一個人向醫院外跑去。他越過街上的車流,到醫院對面的手機專賣店,給于文娟買了一部手機。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于文娟從來不用手機,說麻煩,世界上沒人有急事找她。

  回到醫院,嚴守一在外面喘了一口氣,才進了病房。一進病房,嚴守一就看到了于文娟。于文娟躺在病床上,頭上戴著孕婦帽。剛生完孩子,臉上果然有些憔悴。

  別的婦女一生孩子都發胖,她倒似乎比過去消瘦許多,躺在那裡,床是平的;嚴守一倒心裡一酸。

  他硬著頭皮走上前去。他先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戒指,還是上次回山西老家,奶奶又讓他捎給于文娟的那枚,今天早上特意找了出來。

  他把戒指放到于文娟的枕頭旁:「前些天我又回了一趟山西老家,按你的意思,把它捎給了奶奶。奶奶又讓我把它捎給你。她說,你不是她孫媳婦,還是她孫女。」

  這時嚴守一發現,躺在床上的于文娟,眼淚奪眶而出。

  嚴守一心裡稍微放鬆一下,趕忙又掏出剛買的手機,那是一柄最新款的,彩殼,以紅為主,也放到于文娟枕頭旁:「這部手機是給你買的。你和孩子有什麼事,隨時能找到我。從今兒起,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為你們開著。」

  費墨趕緊幫腔:「這就對了。一個人照顧孩子,不容易。」

  這時于文娟擦擦淚,對李燕說:「燕子,麻煩你一件事行嗎?」

  李燕忙站起來:「你說。」

  于文娟:「幫我把手機拿開,髒。」

  李燕不知所措,看嚴守一。嚴守一也愣在那裡,知道事情並不像自己想的那麼簡單。李燕又看于文娟的小表舅和于文娟她哥,兩人也扭臉不說話。倒是李燕尷在那裡。李燕又看費墨,費墨皺著眉點點頭,李燕上去將手機拿開,還給了嚴守一。

  這時嚴守一口袋裡自己的手機響了。嚴守一掏出手機看了看,是沈雪打來的。

  這種時候,他接不好,不接也不好,只好接了,但下意識地將身子背過去:「別打了,正開會呢。」

  沈雪在電話裡的聲音似乎特別大,房間裡每個人都能聽到:「小蘇的婚禮快開始了,人家可真是在乎你,你別遲到。」

  嚴守一:「知道了。」忙把手機掛了。于文娟看著窗外樹上的雪掛,一言不發。

  這時于文娟的小表舅走到嚴守一面前:「你忙,我走吧。」

  嚴守一忙說:「不忙,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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