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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一個偶然的失誤,嚴守一離婚了。清早出門的時候還風平浪靜,晚上回來,地雷就炸了。

  「快,真快。」

  這是地雷爆炸時嚴守一的第一反應。于文娟患有不孕症。從街道辦事處辦完離婚手續出來,看著于文娟離去的背影有些飄,嚴守一想趕上去再說一句話,但這句話半天也沒有找出來。等於文娟回身向他收繳家裡的鑰匙時,這句話他想出來了:

  「保重。」

  但嚴守一馬上覺得,世上沒有哪句話比這句話更扯淡的了。

  離婚的原因非常簡單,二月十一號這天,于文娟從嚴守一的手機裡,發現嚴守一除了她之外,另外還有女人。一開始嚴守一認為于文娟離婚是為了別的女人,後來才知道還有別的。

  嚴守一的好朋友叫費墨。二十多歲、三十多歲的時候,嚴守一好朋友很多,天天聚在一起聊天,場面熱鬧得像沸騰的火鍋;過了四十歲,男人中,就剩下這一個,像淩晨兩點的酒店大堂,偶爾有一個人坐在那裡,低頭喝咖啡。

  費墨一九五四年生,屬馬,比嚴守一大三歲。費墨是個胖子,是個矮胖子,是個大學教授,北京人,臉上架一深度眼鏡,無論春夏秋冬,都愛穿對襟褂子,冬天脖子裡愛搭一條圍巾,說話文白相間,嚴守一初見到他,馬上想起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老派知識分子。費墨與嚴守一的老婆于文娟的小表舅是大學同學。六年前,小表舅的兒子過百天,嚴守一和費墨碰到一起。那頓飯吃的是火鍋。初次見面,嚴守一以為費墨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因為半頓飯過去,費墨只顧仰身涮肉,伏身蘸料,吃出一臉胖汗,沒說一句話。

  大家沒在意費墨,依舊海闊天空,先聊起一些政治笑話,又聊了一些黃色笑話,接著聊到眼前的火鍋,由北京火鍋說到重慶火鍋,由重慶火鍋說到四川火鍋,嚴守一斷定如果下鍋的麻料產於湖北,湖北臭河溝多,那麼所有的火鍋都源於四川,因為四川是個盆地。費墨這時摘下眼鏡擦汗,慢條斯理地發了言。發言並不看眾人,看著房頂。說火鍋並不從火鍋開始,而是引經據典,從胡人談起,到成吉思汗,又扯到秦朝,扯到「鍋盔」,一個火鍋,竟和秦滅六國有關係。六國滅完,眾人以為就完了,費墨又從秦朝兜回清朝。說清朝又撇下清朝,開始講原始社會的陶器,由陶器到鐵的發現,由鐵器到青銅器的產生。青銅器跟火鍋已經很接近了,他又撇下青銅器,開始講遊牧民族和種植人群的區別,滿族是如何將二者擰巴到一起的……于文娟的小表舅招呼大家:「邊吃邊聽。」

  沒想到這話惹著了費墨,費墨又低頭吃肉,不再說話,任滿族不上不下,懸在半空中;任火鍋不明不白,好像這頓飯除了費墨,其他人都是瞎吃。

  以後又碰到過幾次,或開會,或吃飯,一草一木,一碗一碟,費墨都能引申出另外的意思;言語之間,又總有人惹得費墨不痛快。嚴守一看他是個雜家,又好為人師,適合做電視節目,便邀他到《有一說一》當策劃。《有一說一》是個社會、生活欄目,話題繁雜,不愁費墨沒有用武之地。沒想到邀了兩次,費墨辭了兩次:

  「我不會說話。」

  這時嚴守一已與費墨熟了,嚴守一:「你要不會說話,全國人民都得憋死。」

  費墨瞪了嚴守一一眼:「我說的不會,不是這個不會,而是那個不會。」

  嚴守一明白了,他說的「不會」不是「不能」,而是「不願」。嚴守一:「為嗎呢?」

  費墨:「話有話的用處,我不至於拿話賺飯吃。」

  嚴守一:「你在大學講課,不也是拿話賺飯吃?」

  費墨瞪了嚴守一一眼:「這怎麼能一樣呢?一個是授徒,一個是作秀,一個是授業解惑,一個是自輕自賤,一個是孔子,一個是戲子,明白了吧?」

  嚴守一恍然大悟,只好作罷。但過了兩個月,嚴守一又去邀。因在兩個月之中,嚴守一經常想起費墨,一想起就笑。嚴守一還從來沒有這麼難忘一個男人。嚴守一說:「老費,我這是三顧茅廬。知你看不上我們,無法與我們對話,但你也得顧及影響。我這次來,並不是代表我自己!」

  費墨倒吃了一驚:「那你代表誰呀?」

  嚴守一:「我代表天下的蒼生,再不能讓我們這麼不明不白地活著了!如果你再把授業解惑局限在學校,你就是自私。」

  費墨盯著嚴守一看,看後歎了口氣:「原來以為你是一個花馬掉嘴的人,誰知也是個有心人。原來以為你是個名利之徒,誰知也稍微懂一點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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