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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李小武一想吳班長的話也對,可不是活一天算一天。想到這裡,心裡倒有些寬鬆。有時白天太陽好,他就從窩棚裡走出來,躺在蘆葦上曬太陽。有時也翻看些閒書度日。但他沒有放鬆警惕,經常轉移宿營地。好在土匪留下的窩棚多,隨便到哪裡都有住處。剩下的十來個人,以前不是李小武的護兵,就是他手下的班排長,對他都很忠心。他也很關心部下,上次秘密回家從家裡帶來的一條虎皮褥子,就送給了上次戰鬥中打壞了腰了倪排長。大家日子苦倒苦,但很齊心,在一起倒融洽。這一支國民黨的潰敗流竄部隊,就暫時在這大荒窪子裡遊蕩。

  也算李清洋李冰洋運氣好,他們摸到大荒窪,只向前摸了十來裡,正好與正在轉移營地的李小武部隊相逢上。如果不是碰巧相逢,大荒窪這麼大,方圓幾十裡,哪裡找得著?李小武的部隊先看到他們,還以為是解放軍的偵察兵,急忙隱蔽起來。李清洋李冰洋還在躲躲閃閃往蘆葦裡摸,已經被人從後邊撲翻反綁上了。等吳班長等人把地上的兩人解到李小武面前,李小武倒驚叫一聲:

  「咦,這不是清洋和冰洋嗎?」

  李清洋李冰洋見到是李小武,只叫了一聲"小武哥",就立即暈了過去。李小武的部隊把他們抬到窩棚,怎麼叫他們,都叫不醒。摸了摸頭,發高燒,解開衣裳,遍體鱗傷。李小武馬上皺著眉說:

  「不好不好,家裡肯定出了大事!」

  接著圍著李肖洋李冰洋亂轉。好在吳班長他們身邊帶的還有一個藥箱。讓兩人服了藥,身上搽了藥。折騰到晚上,李冰洋仍在昏迷,李清洋醒了。他醒來以後,在松明下看到李小武,"哇"地一聲哭了。這時李小武倒鎮靜,說:

  「不要哭,不要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慢慢說!」

  李清洋才停止哭泣,把家裡的情況從頭到尾向李小武說了。怎麼開鬥爭會,怎麼掃地出門,李文武怎麼被手榴彈砸死,死後怎麼被野狗撕吃,怎麼挖地三尺,怎麼把一家十幾口子趕到南小院馬棚裡,嫂子周玉枝怎麼生孩子,十幾天的孩子也差點被人折騰死,他們又怎麼被人吊打,最後又怎麼出逃……李小武越聽臉越白,最後竟說:

  「照你這麼說,咱家十幾口子不是沒有家了嗎?」

  李清洋說:

  「哪裡還有什麼家,都趕到南小院馬棚裡了,大叔還讓人打死了呢!」

  李小武雙手握成拳頭,開始使勁往自己頭上砸:

  「我可真混,爹都叫人殺了,我原來還想投降共產黨。我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心狠。他們半點退路都不給我留,還叫我投降哪門子呢!」

  接著趴到地上"嚶嚶"地哭。

  到了晚上,大荒窪子裡才恢復了平靜。吳班長帶人熬了一鍋稀粥,十幾個人捧碗"呼嚕"、"呼嚕"喝。上次殺的一匹軍馬,還剩下兩條大腿,吳班長也燉了一小鍋,端到大家面前。但在整個吃飯過程中,沒有一個人去撈馬肉吃。每人喝了一肚子稀粥。喝完粥睡覺,吳班長爬到李小武身邊說:

  「連長,要不要我帶幾個弟兄,去村裡為大伯報仇?」

  李小武這時已恢復了常態,拍了一下吳班長說:

  「去睡吧老吳,現在正在氣頭上,不能冒失行動,明天可以派人先偵察一下!」

  第二天早上,又發生一件事。出去到沼澤地破冰捉魚的三個弟兄,在沼澤地的窩棚裡,又抓到兩個身份不明的人。等把他們押到李小武面前,李小武一看,原來是路小禿和許布袋。兩人的打扮也像逃難的,一人一身厚衣服,背上背個包袱,腳上踏的都是泥。李小武有些驚奇問:

  「怎麼你們兩個也來了?」

  這時李清洋也轉過來,路小禿指著他說:

  「怎麼他來了?」

  李清洋說:

  「我們不來,還不讓人家吊打死了?」

  路小禿說:

  「就是,你們倆一來,村裡就輪到我們了。你們怕打死,我們不怕打死?」

  路小禿原來對土改不大在乎,還抱怨工作員老範不讓他參加土改。後來和貧農團團長趙刺蝟公開鬧翻,潑了他一臉酒以後,也就不再抱怨了,心想,不讓參加正好,落得消遙自在。詐了李文武一件皮襖,拿到集上賣了,置買些年貨,回來整天燉肉喝酒。聽說還要開他的鬥爭會,他也沒太放在心上,陪鬥李文武一場,他回家照樣喝酒。鬥就鬥唄,自己也沒萬貫家產,不怕貧農團鬥了去。但自從李文武被趙刺蝟用手榴彈砸死,路小禿害怕了,這才知道鬥爭和貧農團的厲害。乖乖,不但是收東西,還要過命哩!路小禿不怕抄他東西,但他怕要命。他當過土匪,帶土匪殺過人,他知道殺一個人無非是眨眼工夫,容易得很。過去他當土匪,人質落到他手裡,一時不高興,前一分鐘還讓他活著,後一分鐘就讓他死了。現在他不也落到貧農團和趙刺蝟手裡了?想什麼時候鬥爭,想什麼時候要他的命,只是看人家高興。上次他潑了趙刺蝟一臉酒,以為趙刺蝟無非一個窩囊廢,沒想到他小子還真下得去手。說砸死李文武,就砸死了;他要想什麼時候砸路小禿,不也不費吹灰之力?越想越害怕。又聽說李清洋李冰洋被堵著嘴吊打,他知道吊打也不是好滋味。當他知道李清洋李冰洋畏罪逃跑之後,知道鬥爭該輪到自己身上了。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酒也不喝了,肉也不吃了,就在屋裡亂轉。轉了半天,突然對老婆老康說:

  「你趕緊給我收拾包袱,我也得跑了!」

  老康問:

  「你跑到哪裡去?」

  路小禿說:

  「不管跑到哪裡去,都比呆在家裡等死強!」

  老康撅著嘴說:

  「你跑了挺痛快,丟下我一個人怎麼辦?」

  路小禿上去踢了她一腳:

  「×你媽的×,我死到臨頭了,你還說你!」

  老康哭了:

  「我不在家裡,我要跟你去,家裡餓死老鼠,我受不了這罪!」

  路小禿說:

  「家時不是還有豬肉和一捆韭菜嗎?你跟我逃跑就不受罪了?這是逃跑,不是出去拉杆子。雞巴娘兒們,一遇事就犯渾。我當初就不該聽識字小兄弟的話,討你做老婆!」

  說完,不理老康,自己收拾包袱。包袱收拾完,又找水煙袋;水煙袋找到,塞進包袱,背到身上就走。這時老康不哭了,倒關心起路小禿:

  「你一個人逃跑,也不找個伴,路上多孤單!」

  路小禿說:

  「你怎麼知道我沒伴,我這就去找!」

  說完,背包袱跑到許布袋家,要找他做伴。說:

  「老叔,李家的男人都跑光了,現在要過咱爺倆的命了!咱也逃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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