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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孫屎根說:

  「娘,咱這隊伍是老百姓的隊伍,有人吊打老百姓,咱不能不管!」

  就帶了戰士們過去,原來在村西一個佃戶叫宋胡鬧家,村長許布袋帶著幾個村丁,正在樹下吊打他。自從那天縣警備隊小隊長孫毛旦佈置下日本人的任務後,許布袋正在執行這任務:收集一馬車白麵,兩頭豬。這裡是日本人的天下,一到陰曆十五就要來兵取面,哪裡敢不收集?只是村裡人被幾路軍隊刮來刮去,整天都煮槐樹葉,哪裡還有白麵?收集了一上午,才收集到兩口袋,許布袋就有些發急。收集到宋胡鬧家,宋胡鬧是個強脾氣,蹲在門口黑著臉說:

  「村長,這次隔過這個門吧!俺小妞病了一春天,還吃槐樹葉,你們倒想吃白麵了?要白麵也可以,你們先把我打死吧!」

  許布袋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傢伙,你好好說話,一切可以商量;你犯橫,非治下這橫不可,不然以後這村子還弄不弄了?於是就說:

  「我還沒厲害,你倒厲害了?你以為這白麵是我吃了,是給日本人的!打死就打死,把這雞巴玩意吊起來!」

  宋胡鬧撲過來就要拼命,早被許布袋一腳踢翻,幾個村丁便將他吊在樹上打。打了幾鞭,宋胡鬧嚎叫得像豬,漸漸就認熊了。這時又見外邊突然進來幾個兵,認為是來捉他,忙在樹上對許布袋說:

  「大爺,別讓兵捉我,都怪我年輕不懂事,不會說話。我交白麵,我交白麵。牛圈石槽下面小瓦罐裡,還有半瓦罐麥種哩,我給你去磨磨!」

  這時孫屎根已經到了跟前,幾個戰士上去就用槍逼住了許布袋和幾個村丁,小馮上去把宋胡鬧解了下來。宋胡鬧這時才知道兵們是來救他,才知道是孫屎根領的八路軍,突然又感到委屈,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許布袋一看孫屎根的兵敢逼自己,本來想上去搧孫屎根一耳光,但看孫屎根皺著眉頭,手裡提著盒子,盒子的大機頭都張著,也只好瞪了孫屎根一眼,帶著村丁回去了。

  中午孫屎根和許布袋在一起吃午飯。孫屎根說:

  「大爺,你給日本人幹事,倒還積極了,為了收白麵,把人都吊了!」

  許布袋瞪了他一眼:

  「你說得輕巧,好人誰不會做,你吊人,我也會去解。你解下人拍拍屁股走了,等到十五日本人來收白麵,可是要來找我。我沒有白麵,日本人不吊我?你們八路軍本事大,等到十五那天,你帶人來跟日本人說說,讓他們把白麵免了吧!這裡是日本人的天下,你們回來不也是偷偷摸摸?你有名當了八路軍連長,怎麼不騎馬去縣城逛逛?不是你們也怕日本人?再說,你們知道老百姓苦,你們的隊伍不也給老百姓派糧食?告訴你,上次給你們斂糧食,我也吊打過人!不吊打哪有糧食,家家戶戶吃槐葉!」

  說到這裡,許布袋不說了,只是用眼睛瞪人。弄得孫屎根也無言以對,便起身給許布袋倒了一杯酒。

  喝過幾杯酒,許布袋的氣消了。這時許布袋說:

  「大爺年輕時候,也當過兵!可惜現在五十的人了!」

  又說:

  「老了老了,被你們擠在中間!」

  孫屎根與許布袋在這邊談話,小馮與小得在伙房談話。小得給小馮專門做了一碗炒饃,小馮吃了。小得提出想要小馮一顆手榴彈,說夜裡餵牲口帶著不害怕。小馮感到有些為難,但還是從腰帶上解下一顆,悄悄給了他,說:

  「可別讓走了火!」

  小得說:

  「我根本不玩它,夜裡餵牲口才帶。」

  就把手榴彈放到床頭的小泥罐裡。

  到了晚上,孫屎根領著幾個兵歸隊。這天已經是陰曆初十,走到半路,月亮上來了,孫屎根騎在馬上走,幾個戰士仍在議論十五那天日本兵要來收白麵和豬。孫屎根聽著,突然靈機一動,猛地用鞭子打開了馬。馬一跑,幾個戰士也跟著跑。這樣跑了七八裡,戰士們都累壞了,紛紛說:

  「隊長,別跑了,你騎著馬!」

  等到了縣大隊駐地,已是第二天早上。孫屎根馬上去找政委,提出一個建議,說十五那天日本兵要去馬村收糧,他可以帶著自己的中隊去消滅他們。一來那裡是自己的家鄉,地形比較熟,打仗有把握;二來日本兵不防備,可以打他個措手不及;三來縣大隊成立以來,沒敢跟日本正面打過仗。雖然上次和日本有過一次遭遇戰,但被人家打得跑,死了三個人,才換人家一個。這次弄得好,不用死一個,就可以幹掉他們三個。這一仗打好,既可以鼓舞士氣,又可以擴大八路軍的影響;四來日本人武器精良,突然襲擊消滅他們,武器繳過來可以補充大隊。政委聽了他的"四來",也十分高興,當下就批准了他的計劃。孫屎根得到批准,當即就回到中隊駐地,讓戰士們操練準備。接著又把小馮派了回去,讓他到村裡去偵察情況,陰曆十五接應部隊進村。同時交代他,嘴不要亂說,要注意保守軍事秘密。

  孫屎根考慮打仗這個計劃,還有三個沒有給政委談出來,一來是他剛到縣大隊,想打一個漂亮仗露露臉;二來這個大隊沒有大隊長,只有一個大隊副,又是病秧子,他想借這一個勝仗,升到大隊長;三來這仗是在家門口,如果打勝了,自己也在家門口顯顯威風。

  李小武也騎馬挎槍,帶著護兵回來了。

  七月十三日李家祭祖,李小武趕回來祭祖。中央軍在魏隗府駐了一個團,李小武在那個團當連長。李小武一米七七的個子,像他爹李文武一樣,長得眉清目秀,只是眉毛中間有一條傷疤,是小時候吃飯不小心跌倒,摔破碗紮的。李小武自幼讀書用功,在私塾時,別人捉弄老師,他一個在教室讀書,琅琅出聲。他有一個堂兄叫李小鬧,是已故村長李文鬧的大兒子,自幼調皮,不愛讀書,愛玩弄牲口,常要拉他一起去玩,多次被他拒絕,一個人在家裡練毛筆字。所以他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堂兄李小鬧長到十六歲,知道爺爺是被現任村長許布袋嚇死的,爹爹是被土匪殺死的,便嚷嚷著要去當土匪,等拉起一支隊伍,再打回村報仇。消息傳到許布袋孫毛旦耳朵裡,兩個便佈置人,趁李小鬧一次騎驢到鎮上鬥雞,把李小鬧悶死在大荒窪桑柳趟子裡。消息傳到李家,李家將李小鬧的屍首抬回來,一家人圍著亂哭。惟獨李小武仍在後院不出來,閉門琅琅讀書。這時大家便說李小武半點不懂事,堂兄被人害了,連哭都不來哭。惟有他父親李文武說:

  「看這孩子樣子,也許是胸有大志!」

  弄得他的嫂嫂、李小鬧的母親很不滿意,說李文武護著自己的兒子,不顧殺死的侄兒。為此大聲哭道:

  「小鬧,你爹死了,沒人替你做主!」

  後來李小武私塾讀完,考學考到了開封一高,在開封一高,他學習也好,次次考試名列前茅。同村在開封一高讀書的,還有孫家兒子孫屎根,許布袋女兒許鍋妮。因為有世仇,李小武孫屎根兩人不說話。李許兩家也有仇,但許鍋妮一個女孩子家,看李小武上進,次次名列前茅,卻暗暗佩服他,見他倒臉帶笑容。李小武見人家是個姑娘家,不必計算在世仇之內,也與許鍋妮說話。一次禮拜天從開封回村,孫屎根有事不回,兩人還悄悄在鐵塔集合,一塊做伴回家。路上有條小河,李小武還將許鍋妮背了過去。只是因為家有世仇,離村子三裡,兩人就分了手。後來日本人打了過來,開封一高要轉移到洛水縣,中央軍來到學校募軍官。李小武與招募軍官的人談了一次,便給家中父親打回來一封信,說明自己的去處,就換軍裝加入了中央軍。臨入軍隊那天,他還看到許鍋妮在一群歡送的同學中看他。後來他也聽說,孫屎根加入了八路軍,他也不說什麼。只是在中央軍努力求上進。兩年以後,就掛上了上尉軍銜,領了一個連,有了勤務兵。平時李小武不回來,李家每年祭幾回祖,只是到了祭祖,他才帶幾個勤務兵回來。回來祭過祖,當天也就回去了。每次回來,很少給家裡帶東西。與家裡人也不多說話,只與父親在一起談談。談談也不說家務,只談些天下形勢。弄得一家人對他不滿意。李小鬧的母親當著李文武的面說:

  「都說上學好,咱家省吃儉用,供應小武上學,現在上出來了,當了隊伍的連長,家裡沾他什麼光了?不沾他光就不說了,他把咱家的幾輩冤仇給忘了?他爺爺是被誰害的?小鬧他爹是被誰害的?小鬧是被誰悶死的?他手裡有隊伍,怎麼不把孫、許兩家給平了?我看這小武,是指望不上了。以後祭祖,他也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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