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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老婆說:

  「我前天夜裡下地偷麥,正偷著,路上響起馬蹄,我以為是來抓我,就趕緊伏到麥棵裡不動了。誰知過來三個人,你猜是誰?是孫老元的幹兒許布袋,還有他家的夥計老馮和老得!」

  路黑小說:

  「你碰到人家,也不能說是人家殺了老喜!」

  老婆說:

  「一開始我也不知他們幹什麼,但他們在路上說話,被我聽見了。老馮說去借東西,布袋說去殺老喜,老得還軟癱得掉下馬呢!」

  路黑小說:

  「後來?」

  老婆說:

  「後來他們又騎馬走了。當天夜裡,老喜不是被人殺了?」

  路黑小不說話了,慢慢將身子躺了回去。接著渾身打起了哆嗦。李老喜一死,他就覺得有些蹊蹺,現在聽老婆一說,他明白兩個大戶人家起了仇殺。仇殺為了什麼?路黑小也明白了,為了一個村長,誰能打鑼召集開會。他們殺來殺去不要緊,自己都跟他們當過副村長,給他們打過鑼,別到頭來把自己也擠到中間,被人給害了。這樣思來想去,一夜沒睡著。第二天一早又得爬起來去當執事。這執事就當得心神不定,無精打采。有兩次把喪的次序都喊錯了,還沒有喊"燒紙",就讓孝子送"孝布"。惹得門外一班吹響器的輕聲笑了。偏偏中午時候,又來了一幫奠客。這奠客不是別人,正是孫家老掌櫃孫老元。前邊有幾個孫家的夥計,抬著一個大黑食盒子。和去年孫殿元死時,李老喜去奠一個架式。當李家夥計接過食盒子把它擺到靈前,孫老元要上前祭奠,先與路黑小作揖,路黑小一看孫老元的眼睛,登時就癱在地上昏了過去。只好被李家夥計架了下去,另換了一個執事。

  喪事辦了兩天了,奠客漸漸少了。晚上,客人散了,李家兄弟和閨女巧珍一邊跪在李老喜棺材前守靈,一邊商量爹到底是被誰害的。李文鬧對姐姐巧珍說:

  「爹是在你家被害的。你公公家也廢物,兇手都殺到了家裡,硬是沒捉住他,讓他跑了!」

  李文武替姐姐開脫說:

  「槍手都會飛簷走壁,怎麼能抓住?」

  巧珍半天沒說話。突然又問:

  「只是不知是誰雇的槍手?」

  這時李文武說:

  「必定是孫家!」

  李文鬧問:

  「怎麼料定是他家?」

  李文武說:

  「你想嘛,咱家別的還有什麼仇人?必定是你上次弄死了人家兒子,被人家知道,現在發作了!」

  李文鬧說:

  「他兒子關我大獄,我該弄死他,可他怎麼敢弄死咱爹!」

  說著站起來:

  「我這就帶幾個人,去平了他家得了!看他也敢殺我!」

  李文武說:

  「哥,說你不通情理,你可真不通情理,你還沒個證實,咱也只是猜疑,怎麼好殺人家!」

  李文鬧只好又坐下。

  這時巧珍說:

  「要證實也容易,我看只找一個人就夠了!」

  李文鬧說:

  「找誰?」

  巧珍說:

  「就找路黑小!我前天哭靈時發現,路黑小在前邊喊喪神色不對,有好幾次喊都喊錯了。後來孫家來祭,他又暈倒了,這裡邊必定有蹊蹺。要不就是他殺了咱爹,要不就是他知道是誰殺的,不然神色不會這個樣子!」

  李文武、李文鬧說:

  「這話有理,這話有理。」

  接著李文鬧就喊夥計:

  「去把路黑小叫來!」

  李文武補上一句:

  「就說叫他過來商量後天出殯的事!」

  夥計走後,李文鬧問:

  「他來了怎麼問他?」

  李文武說:

  「這是你的事啦。停會我跟姐姐下去,你來問他!」

  路黑小那天中午暈倒,被人抬到家裡,直到下午才緩過勁來,嘴裡還嘟囔個不停: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老婆給他做了一碗酸辣疙瘩湯,喝下去,心裡才緩過來。老婆瞪他一眼:

  「知你這麼膽小,當初我就不該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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