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天下黃花 | 上頁 下頁
十四


  老得大為感動:

  「老掌櫃可真是,咱本來就是他的夥計,讓到誰家借東西,讓去就是了,還給了一布袋核豆!」

  老得回頭給老馮說了,老馮也很感動。老馮說:

  「人心都是肉長的,到死,咱不能忘老掌櫃的大德!」

  老得說:

  「不能忘,不能忘!」

  說完,老馮感動地去喂馬,老得感動地去做飯。

  端午節到了,大家吃油餅,唱戲。今年戲班子轉到了十五裡以外的牛市屯。是屯就比村子大,牛市屯的屯長說,鄉下村子唱三天,咱唱五天。而且請的是"玻璃脆"的戲班子。"玻璃脆"是當地一個有名的旦角,扮相好,聲音脆,據說項城縣袁世凱他爹祝壽,請的就是"玻璃脆"。牛市屯的人個個都很高興,覺得自己身份也提高了不少,早三天就開始搭戲臺子,接著紛紛到外村請自家的親戚聽戲,說:

  「去聽戲吧,玻璃脆的戲!」

  李老喜的女兒家是牛市屯的。婆家也是一個大戶人家,既有牲口有地,又開了一個油坊賣香油。開戲的前一天,女兒家派轎車來接李老喜。女兒帶小孩親自來了,女兒說:

  「爹,小孩他爺爺說,讓你去聽戲!」

  小孩也撲上去說:

  「姥爺,聽戲那天,你給我買個梨糕!」

  李老喜本來不大愛聽戲。一幫戲子又拉又唱,他聽不出有什麼意思。但女兒坐車來了,小孩又叫他買梨糕,他也不由笑了:

  「好,好,姥爺給你買梨糕吃!」

  接著又對女兒說:

  「其實我不去也罷,村子裡這一陣子挺忙,過幾天鄉里還讓派夫去修路!」

  大兒子李文鬧說:

  「爹,巧珍來接你,你該去聽戲就去聽戲,村裡還有路黑小,派夫修路,又不是什麼大事!」

  李老喜想了想,說:

  「好吧,我去聽戲!」

  李老喜村長已經又當了三個月了。幾個月來,平安無事。剛當村長時,孫殿元剛死,他有些提心吊膽。當初他提出"開導"孫殿元,沒想到李文鬧讓人把他"開導"死了。李老喜擔心這是禍根,說不定哪天就要爆發。所以幾個月來他特別謹慎,吩咐兩個兒子加緊護院,夜裡不要出門,天擦黑把狼狗放開。大兒子李文鬧感到爹的做法有些好笑,說:

  「爹,一個窮要飯的後代,弄死也就弄死了,看把你嚇的!」

  李老喜說:

  「你蠢麼,話是那麼說,他家現在不是不要飯了!他家也人馬一大幫呢!我當初錯用了你,種下個體戶禍根,那槍手的嘴嚴不嚴?要萬一叫人知道了,這禍根就該發作了!」

  李文鬧說:

  「爹,放心,那槍手是外路人,在幾百里之外,人家怎麼會知道?我聽路黑小說,孫家一直在內懷疑是土匪幹的呢!」

  李老喜說:

  「那就好,那就好,這事就到這裡。以後見了孫家的人,該說話就說話,別露出來。殺了人家兒子,可不是小事,這和你弄死個佃戶老婆可不一樣!」

  李文鬧雖然感到爹有些好笑,但還是按爹說的辦了。李老喜有時在街上碰到孫老元,還故意沒話找話說上兩句。他見孫老元對他的態度如舊,沒有大改變,心裡才略略放心。後來見孫家主動把村公所的招牌送回來,心裡也有些感動。有時村裡開會,點名派夫派牲口,點到孫老元頭上,見孫老元不像以前那樣逢會必到,也不怪罪,翻過這一頁,也就過去了。

  三個月沒事,李老喜心裡放下許多。女兒來叫看戲,第二天一早,他抱著外孫,和女兒坐著轎車到牛市屯聽戲去了。他轎車一出村,孫老元就知道了,孫老元當下趴到地上磕了個頭:

  「殿元,你閉閉眼吧孩子。老喜呀老喜,你聽戲去了,你可活到頭了!」

  當天晚上,就派孫毛旦請許布袋去了。自從知道孫殿元是李老喜害的以後,孫老元沒有一夜不是睜眼睡的。孫毛旦有些著急,說:

  「叔,仇人找到了,布袋也找到了,讓兩邊一對號,把事情辦了不就完了!」

  孫老元說:

  「說的跟玩兒似的,怎麼辦?你以為是小孩過家家呢!要人家的人頭,不是去給人家送錢,到人家家就辦了!他家兒子夥計一大幫,還有幾條狼狗,你要有能耐,你去辦一辦?保證你還沒辦人家,就讓人家把你辦了!總得等個機會!」

  就這樣,孫老元在等機會。可一天和一天都一樣,李老喜就在家辦公,一到天黑也不出門,把個孫老元也等急了。孫毛旦說:

  「叔,再等我心裡就長毛了!索性聯繫一幫土匪,白天把他家平了算了!」

  孫老元歎息一聲:

  「你又說得容易,可咱家的家產,能養活起一幫土匪?你明火執仗把人家平了,也跑不了你的官司!當初李家是怎麼害的你哥?還不是人不知鬼不覺,就拿些光洋暗地請了個槍手!咱呀,咱也得向人家老喜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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