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面和花朵 | 上頁 下頁
一八四


  但是我這位外甥,這時又犯了他的牛脾氣。看來他對我對他自己還有些不服氣呀。他要一條道走到天黑。他紅頭漲臉地看也不看我地說:「不,我還要再猜。老舅,你接著給我出。」

  這就不怪我了。他以為我就這兩出拿手戲和兩個拿手的謎語呢,接著再往下猜,就不是他猜不猜得著的問題,而是我要露底和露餡的問題了。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可就真的小覷他的阿舅了。他就不是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而是以靜止的眼光看問題,就不是以動態的眼光看問題而是以靜止的眼光看問題了,用這樣的眼光和老舅打起交道來,還能不吃虧嗎?吃虧就在眼前。風雨滄桑,歷經了這麼多世紀,歷經了這麼多輩子和朝代,你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大大咧咧顧頭不顧屁股的劉老孬嗎?還是那個在剛剛下過雨的土路上你擔著一個小挑子我擔著一個大挑子給曹丞相送兔子的孬舅嗎?你的孬舅早隨著時間和時代的變化而變化和成熟嘍。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我已經不是你的老舅了。過去我動不動就說「不行挖個坑埋了你」,中間經過「不行我拉塊毯子辦了你」,現在已經到了「不行我出個謎語難住你和迷住你」的時代了。我已經進步到這種境界了。我已經是一個謎語專家了。甭說是你一個小劉兒,就是我在同性關係運動中對付那個一下就勾上手和騙到家的當年也是叱吒風雲的麻臉「姑娘」,不也不費吹灰之力就靠幾個謎語嗎?到了現在這個年代和這把年齡,我已經知道謎語的威力比埋人和辦人要大得多了。它簡直就是一顆精神原子彈。現在你執迷不悟,迷途不返,還要讓我繼續用我的殺手澗來教訓你,還要把你的腦袋故意往我槍口上撞,那我也無可奈何只好讓你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了。別以為我沒有開槍的勇氣。我現在每天想做的,就是如何在自己家的陽臺上──足不出門就能向全世界我看不慣和看不順的人和嘴臉開火。這是我當秘書長時都沒有想到和無法辦到的,現在我通過一個簡單的謎語,一下也就辦到了。好,孩子,我接著再給你出個謎語。這次不為難你了,複雜的你猜不出,這次給你出個簡單的,你伸好腦袋給我聽好了。

  「當時我和麻臉『姑娘』在打麥場上談戀愛──當然前提是搞同性關係了,我們相偎在一個麥秸垛上。談著談著,一個蚊子飛了過來,一下就鑽到了麻臉『姑娘』的直筒裙子裡。我想讓你猜一猜,這個蚊子落在了哪裡和叮住了什麼東西?」

  小劉兒聽了這個謎語當時就興奮了。他一方面像謎語裡的蚊子聞著味道感染到了色情於是有些按捺不住的興奮,一方面他真的以為這個謎語是簡單的。謎還沒猜,他就不知不覺地說:

  「這個謎語好猜。」

  當然他還是有敢掉以輕心,他還是抱著腦袋在那裡和蚊子呆了一會兒,仔細思考了半天。終於,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巴掌,好象一巴掌把蚊子拍死在那裡,可以蓋棺論定了。他肯定地說:

  「我知道了,他一定是落在俺麻臉新妗的私處上了。」

  說完,還猥褻地向我笑了笑。但我微微地搖了搖頭。我一搖頭,他當時就急了,汗又出來了。這時不是去繼續思考,而是忙著和我爭論:

  「怎麼不是落在她的私處上了?蚊子進裙子,不就是這個意思嗎?何況整個裙子裡,還就那裡還有些著落;別說是一個蚊子,就是一個人鑽進去,肯定也一直朝那個方向去了。怎麼我猜得不對?」

  但我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這一下他可就慌了神和亂了陣腳,就開始胡猜和亂打一鍋粥了,開始失去理智在那裡吆五喝六地喊:「要不就是叮住、咬住和落到樹叢裡去了?那裡也潮濕,也是蚊子愛呆的地方。」

  我又搖了搖頭。

  「要不就落到大腿上了?」

  這就更不沾邊了。

  「要不落到了腿窩裡?」

  越說越遠了。

  他這時氣得眼都直了,在那裡吐著白沫喊:

  「裙子裡的東西都猜完了,一個都不是,你說,它還能落到什麼地方呢?」

  我輕輕地告訴他:「哪裡也沒落,落到我的手上了。」

  他想了想,目瞪口呆;再想一想,還是目瞪口呆。他沒有想到,最後會是這麼一個巧妙的結果。他開始自己給自己搖頭了。雖然懊喪,最後倒也實事求是地說:

  「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還是老舅比我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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