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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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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是坐在臺上,那時望著她的人不禁地會想,瞧人家坐的那端正勁兒的!瞧人家那麼端正地坐了那麼久,連動也沒稍動一下!瞧人家既沒抓過耳也沒撓過腮!人家那才叫坐有坐相啊!人家就憑人家那坐相,也不愧當官當到省委常委副書記啊!…… 她那一種端正而且端莊的坐相,委實給她帶來不少廉價的敬意。她知道這一點。還知道一個博得敬意的小密秘,那就是——如果誰不能以自己所做的事情博得到,那麼就靠自己的作派去爭取吧。而她靠了後一種選擇做得很成功。一向給人以穩重、低調、謙虛,和靄可親、平易近人的良好印象。至於敬意,她從無高標準高質量的奢求,恰恰是廉價的最容易滿足她的感覺,多麼益善。 辦公室裡亮亮堂堂,一派陽光。雙層的塑鋼窗很嚴密,室外的寒風一絲一毫也鑽不進來。而透過玻璃照射遍室的陽光,仿佛被過濾了,更純了,它的溫暖也不至於被寒風抵消了。暖氣燒得特別的熱。一到冬季,鍋爐工們惟恐暖氣燒得不夠熱領導們覺得冷而挨批評,所以每每矯枉過正。 她熱得有點兒煩躁起來,便將窗簾拉上了,將通風的小窗也開了。 省委副書記們的辦公室一律兩間。外間工作,里間可供休息。 她辦公室的書櫥裡自然也一排排地擺滿了書。革命導師們的經典著作那怕是作為擺設當然是必備的。書櫥裡除了政治、經濟、歷史、黨史、哲學、社會學、管理學方面的書和各類文件彙編本而外,還有不少古今中外的世界名著。後一類書,是在其他幾位省委領導們的辦公室裡不太常見的。她的書櫥裡甚至有《追憶似水年華》、《尤裡西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以及泰戈爾、彌爾頓、華茲華斯和彭斯、惠特曼的抒情詩選。當然,還有《曾國藩》、《曾國藩家書》、《曾國藩書信集》。自從中國實行改革開放,確定經濟工作是國家首要任務,從科長到省部級幹部的書架上若沒有幾本經濟學管理學方面的書,似乎就足以令人不解了。她對於北京的官場上又時興看什麼書是非常關注的。她是省委機關大樓裡第一個買全了有關曾氏的系列書籍的人。並且是第一個替北京官場曾經風糜一時的那一讀書現象作宣傳的人。 她書櫥裡的書不僅是擺設。她也比較捨得時間翻看它們。 如果有誰發現一位女省委副書記端端正正地坐於某處,手捧一本書安安靜靜地看著,而那一本書竟是三十年代的西方現代派小說之一種,比如是意大利現代派女作家達契婭·馬拉伊尼的《開往赫爾辛基的火車》吧,那個「誰」的頭腦之中要是並不從此保留下那一寶貴而深刻的印象,那個「誰」的頭腦不是就太不配叫作「頭腦」了嗎?而那個「誰」如果還是一個大學中文系出身的人,他或她對於一位女省委副書記的印象能不深刻嗎?過後能不向別人去宣傳自己的印象嗎?而我們都知道的,在各級公務員的序列中,大學中文系出身的人為數最多。倘那個「誰」竟偏巧不是一個大學中文系出身的人,趙慧芝這一位女省委常務副書記留意到了對方對自己正在看著的書產生好奇心,便會微微一笑,主動告訴對方自己看的是一本什麼書。畢竟是一位省委常務副書記,她的語言概括能力特強。短短幾句話,就可以將作家和作品的文學地位介紹得一清二楚。 末了,每每會再補充一句諸如此類的話——「人生在世,不讀幾部文學作品不好。優秀的文學作品中傳播使人情操高尚的人文思想啊!」一個「啊」字,往往拖得語重心長。 她的話聽來完全是自言自語;然而誨人不倦的意味,那一種似乎是對方自己刻意咀嚼出來的,與她本人並不相干的誨人不倦的意味,同時也給對方留下了深刻又寶貴的印象。 她既不但比較的捨得時間讀一讀她的書,還比較捨得精力從書中摘抄某些格言、警句、或俏皮幽默的話。當然,那個專門用以摘抄的小本子,是她的隱私的一部分,從沒被別人看到過。背多遍不如抄一遍,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是她的又一條經驗。所以她的頭腦之中,日積月累的,還真裝入了些錦言妙語。 有次她在省委機關食堂獨坐一隅吃午飯時,省委副秘書長和辦公廳主任和幾分名秘書一起走過去坐在了她周圍。 副秘書長開玩笑地說:「趙副書記,我們將你團團包圍,不會使你感到有什麼不便吧?」 不料她一本正經地說:「但凡可能,我將阻止任何人給我帶來任何不便」。 幾個男人不由得都愣了。她卻轉而微微一笑,又說:「就許你們跟我開玩笑,不許我也跟你們開句玩笑嗎?我剛才說的是《呼嘯山莊》中的一句對話,在第二頁。你們不信可以查實一下」。 於是男人們大慚,一個個顯得無地自容。 副秘書長歎道:「我們相互傳播的是手機段子,而趙副書記卻有空兒就讀古典名著。人的文化修養就是這麼漸漸區分出來的啊!」 如果她不但坐在臺上,而且還要輪到自己講話。那麼在沒輪到她講話之前,別人講了些什麼她是一概聽不到的。那會兒,坐得端端正正的她,會集中了全部精力,在頭腦之中反復修改她勢必得說的那幾句話。 有次召開的是全省大中小學的學生思想道德教育工作會議,輪到她最後做總結性講話時,她一開口,一片肅靜。 她是以她那溫文爾雅的聲音這麼說的:「馬克思說——『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大中小學生,既在這個總和之中,又在這個總和之外。而校園是這個總和的一部分,從來不可能是全部總和。學生意識不到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教師不可以意識不到這一點。教師相對于學生,既不但要傳授知識,還要善於特別藝術性地引導是社會部分的學生有準備地融入是全部社會結構的總和……」 如果以為趙慧芝這一位省委常務副書記只不過是一個善於不露痕跡地作秀的女人,那麼就大錯特錯了。 她的頭腦之中是也有可以稱之為思想的見解的。雖然並不獨到,但是她善於包裝它們。而一經也巧妙的包裝,它們就有點兒像是與眾不同的思想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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