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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站在董事長辦公室的門外,她懵裡懵懂,不知自己下一步還該做什麼事。猶猶豫豫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片刻有一個女人出來了,是她的前任。

  她的前任一邊理頭髮一邊說:「小鄭你來得也太不是時候了!」

  說完還笑出一種頑皮的意味。

  她沒好氣地搶白道:「里間屋明明有床,你們幹嗎非得在地毯上?!」

  稱她小鄭的女人卻說:「喲,我都沒覺得不好意思,你倒先不好意思起來了!在床上,有在床上的感覺。在地毯上,也有在地毯上的感覺。追求不同的感覺嘛!」

  說罷,揚長而去。

  接著門開了,他一邊繫皮帶一邊在門內說:「狼狽,狼狽,這麼晚了你還來幹什麼?」

  「我來收兩份傳真!」

  她惡聲惡氣地回答,之後,就不知再說什麼好了。

  他回頭朝傳真機那兒看了一眼,也有點兒沒好氣地說:「你別管了!」

  於是她也揚長而去。

  星期一她一出現在他面前,他又變得像往日那麼姿態卑微似的了。仿佛是一個深受廉恥感折磨的重病之人,低聲下氣地進行解釋。

  他說:「求求你忘了那件事吧,徹底忘了它。那情形雖然當時使我們雙方都很那個,但不就是一件男人和女人之間經常發生的事嗎?是不是啊?……」

  她一邊打字一邊說:「我認為你有能力將那種事安排在任何地方去做,而不是在辦公室裡,更不是在地毯上。辦公室那就是辦公室。地毯再乾淨那也絕不會比乾淨的床上更乾淨。你的床單是每三天就有人來給換洗一次的,但是那地毯經常洗嗎?……」

  三娘教子般的一種語氣,恨鐵不成鋼的一種意味。

  他則喏喏連聲:「是啊是啊,你批評的對你批評的對。可是……我也沒有一處家啊!多少年了,我已經習慣了在哪兒辦公哪兒就是家了呀!再說呢,在任何別的地方那都有不便之處啊。你替我想想,萬一有什麼恨我的人想整我,成心出我的醜,成心把我倆當賣淫嫖娼的拘幾天,那我以後還怎麼抬得起頭來見人呢?那對她不是後果更嚴重了麼?哪兒都不如在我自己的公司裡自己的辦公室裡更是理想的地方啊……」

  聽了他振振有詞的一番話,她又來氣了,竟以訓斥的口吻說:「你要是心裡還割捨不了和她的關係,那你就抽空兒陪她到國外去幾次嘛!外國總不至於有什麼人恨你有什麼人想整你有什麼人成心出你的醜吧?我也就不會撞見你們在做那種事兒了吧?那我也眼不見心不煩啊!」

  他不再說什麼,長長地歎了一口鬱悶之氣,然而卻不從她身邊離開。

  她不由得停止打字,扭頭看他,見他正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他的目光裡有種深深的幽怨。她立刻就讀解明白了那一種幽怨是什麼,便找了個藉口自己起身走掉了。

  而她聽到他在她背後嘟噥:「反正我做到了,到現在也沒碰過你一指頭……」

  聽來,他分明心懷著大的委屈。仿佛自己已經表現得難能可貴,理應受到表揚而不是嘲諷和挖苦,理應被設身處地的加以理解,給予獎勵而不是訓斥。

  她不禁站住了一下,忽而又有那麼點兒憐憫他了……

  隔了半個月的某天,下班前,她聽到他在陽臺上用手機和什麼人講話。

  「好啦好啦,別提錢字好不好?你們這些女孩兒怎麼全這樣?人還沒到呢就先談身價!只要你服務得好,我虧不了你就是了!還提錢!再提多少多少錢你乾脆別來了!……」

  他像一頭被囚的獸,如同那陽臺是籠子,顯得特別憤悶地踱來踱去的。

  她一聽就明白了——他是在招「小姐」。

  之後他催她走。說沒什麼重要的事兒,她何不早一點兒下班呢?

  她卻成心整理整理這兒,翻動翻動那兒,偏磨磨蹭蹭地不早走。見他不時地看一眼手錶,她不動聲色,但內心裡卻已作出一種幾乎可以形容為毅然決然的決定,並因而暗覺刺激,暗覺亢奮。

  她在走廊裡堵住了那位應召而至濃妝豔抹衣著花裡胡哨的「小姐」。原以為只消三言兩語便能毫不客氣地將對方打發走,不成想人家根本不吃她那一套。「小姐」說是開私車來的,得賠償她汽油錢;說為了急王老闆之所急,拒絕了另一位老闆的傳呼,得賠償經濟的損失;還說為了準時到達,路上違章行駛了,被罰款了,也得賠償。並且,真的出示了一張罰款單給鄭嵐看。總而言之,既不但得賠償經濟的損失,還得賠償精神的損失呐!無奈,只有賠。

  可那「小姐」嫌二百元太少,僵著不走,公事公辦地說:「小姐,打發業餘的呀?告訴你,我可是一位專業的!……」

  「別叫我小姐!……」

  鄭嵐被賴得生起氣來,厲聲訓斥。

  「那叫你什麼?叫你二奶你高興嗎?我他媽不跟你交涉了。你別阻攔我,我要見王老闆,和他當面談判!」

  那「小姐」也頓時強硬了,繞過她就要往前闖。

  見對方是個惹不起的,她只得又乖乖掏出了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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