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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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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出了這麼一種決定以後,覺得自己同樣變得接近著高尚了…… 當她也從他對面緩緩沒入溫泉時,他望著她,滿臉洋溢著幸福,愉快地笑了。 每一塊瓷磚都是綠色的。沒有任何圖案的清一色的綠色。池底是淺淺的綠色。所謂芳草如茵的那一種茵綠。池壁和一級可供人坐的石階是深深的綠色,所謂「林梢一抹青如黛」那一種「老」綠。綠到那麼一種程度,再綠就不是純正的綠色了。池外的每一塊瓷磚就都不是純正的綠色了,而是烏綠的。綠得幾近於黑色了。綠中有黑。黑而不黑。黑而仍綠。於是綠得高貴。 那每一塊瓷磚都價格不菲。從國外買來的。 她曾說:「我喜歡這度假村,辛辛苦苦的使它成為現實了,也給咱們自己留一套房間吧!」 他就為他們自己保留了這一套最高級的套房中位置最好的一套。位置最好就是最隱蔽的。為他們自己保留的意思那就是無論接待多麼顯要的客人,這套房間都是客人不得涉足的。 依他的主張,原本是要裝修成紅色的。也是由淺到深到黑紅的三色瓷磚。 他想像在那樣的三色瓷磚以及一池溫泉的襯托之下,她那天生麗質的白玉也似的裸體,肯定會美得令他驚豔無比。 她當時分明猜到了他的想法。 她從後摟抱著他桶一般的腰身,與他臉臉相偎,小聲對著他的一隻耳朵說:「你呀,你真是滿腦子對我有層出不窮的色情的想法。」 他不禁辯道:「不是色情的想法,是情色的想法。現在時興說是情色了。」 她半使勁兒沒使勁兒地咬了他的耳垂兒一下,以嗔怪的語調說:「以後不許你一想到我,滿腦子盡是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你整天那樣,怎麼能把想做的事情做好呢?」 他問:「那依你的打算,該用什麼樣顏色的呢?」 她說:「現在不告訴你!」 第六章 有時候,人們見著一位堪稱漂亮的女郎,她心滿意足地挽著一個其貌不揚的,以我們的看法來評論,是根本配不上她的男人;而我們又知道他是富有的老闆,或曰「大款」,於是我們的頭腦裡,對這一種現象便往往會心生出格外酸溜溜的意見來了。我們會想,那肯定是金錢娶了美貌;美貌嫁給了財富,一種司空見慣的交易性質的男女關係。也許,還是擺不到檯面上的男女關係呢!通常,我們的判斷並沒錯。按一般規律而言,大抵是那樣的。但也並非一概如此。須知,以女人的眼來看男人和以男人的眼來看女人,所看到的優缺點那是大相徑庭,不能同日而語的。只有少女才會為帥哥癡狂得不行。少女一旦是女人了,她往往就不以貌取人了。因為她的眼已經能夠看到某一個男人的側面以及他的背面了。世人慣說少女是單純的,這句話包含著少女還只能從正面看人的意思。而男人的優點和缺點卻並不全都像標簽一樣貼在正面。少女一經是女人,她就從某個男人身上看到了以前她看不到以及別人也不太看得到的「東西」。一經有其獨見,即生浪漫心得。哪怕僅只一兩點是也符合自己做人好惡的,或者似乎符合,亦驚喜之。仿佛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還生成就感。且企圖打上專利的印章,秘而不宣。於是認為世人世俗,眼蒙白翳,偏見太多,無視真相。又於是以那一兩點為塊根,細心培育,漸長成更加浪漫的情愫的佳木。別人替她們惋惜著,她們自己則得意著,飄飄然陶陶然,不以為然。思忖別人的惋惜是偽相,實際上是嫉妒。是「吃不著葡萄便說葡萄是酸的」。她們那麼認為,又是特別真誠的。即真誠,也就實在難說,究竟是別人們大錯特錯,還是她們執迷不悟;究竟是別人們旁觀者清,還是唯有她們自己當事者自明。這乃是某些女人之人性的一個微觀特徵。是的,很微觀。尤其是某些漂亮的女人;又尤其是某些既不但漂亮,還無怨無悔地系情于其貌不揚的男人的——女人的一個人性的秘密。想像她們的抉擇完完全全地因為他們是「大款」,是「財神爺」,真的是很低估了她們的情商的事情,也是特冤枉了他們的事情。比如我們這裡所講述的這一對男女,便是例子。 綠池、清波、玉體冰肌,與瓷磚是不是紅色的也沒什麼區別。每次同浴,每次都使他心蕩神迷,如醉如癡。這一次,他雖然疲倦,但事事順心,剪綵儀式大功告成;精神上如釋重負,徹底輕鬆了。他的心情難得地高興著,看眼前美人,也就越看越美,越欣賞越欣賞不夠。 他笑問:「怎麼還改不了算小帳的毛病?」 她說:「你沒聽說過這麼一句話麼?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會窮。」 他笑出了聲,教誨道:「純粹小老百姓的日子經,而且自相矛盾。小老百姓的小日子,那是吃也捨不得吃,穿也捨不得穿,再怎麼精打細算,還不是得節省在吃穿方面?商界的事情可不是這樣的。對於一位有尊嚴要尊嚴的商人,他可以破產,可以一夜之間變成窮光蛋,結果跳樓。但是他在跳樓之前那也一定要把他口袋裡的最後一分錢花出去,為了把他最後做的那一件事做得風光一點兒。哪怕為此他又向最後一個相信他的人借了一筆債,死後毫無財產償還,必遭咒駡,那也顧不了許多了。商人要有商人的氣概,正如戰士要有戰士的精神……」 她大睜雙眼,隔水定睛望他,認真地聽著他慢條斯理深思熟慮地說出的每一句話。她那雙好看的天賜的蛾眉,稍微地皺著。她一邊的嘴角,被兩顆小白牙的牙尖輕咬著,稍微的向內卷著。她那麼一種模樣使他看出,對於他的一番話,她實在難以全盤接受,但是卻還沒有想好應該怎麼樣反駁他。也許,還考慮到了他此刻的疲倦,心存體恤,不忍反駁。 在他們之間,這樣的時候是不少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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