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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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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冷空氣,使她渾身一哆嗦,於是明白自己並不是在做夢。天穹已經不像子夜時分那麼幽黑了,另一個日子也就是大年初一的微明,已經開始像水分似的從那幽黑的背面滲透著了。再過兩個小時,黑夜便將完全過去,黎明的曙色就會在天穹上豁然呈現了。 她覺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從一個年月沖到了另一個年月裡,因為一個原本屬她的男人被誘惑到了另一個年月裡。 此時她才意識到,那一個男人對於她是多麼重要,無論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倘失去了他,不是連掙錢這件事都意思不大了嗎?一個除了他在這世界上再無親愛者的女人,也就是自己,還要許多錢幹什麼呢?如果自己渴望做愛,誰又來和她做愛呢?任何一個別的男人能代替得了他嗎?她的身體已經多麼習慣了和他的身體親愛在一起了啊!「她」還能再接受並重新習慣另一個「他」嗎? 她內心裡倍感恐慌。 僅僅片刻,馬路左邊不見了他和那「小妖精」的身影,馬路右邊也沒有! 馬路的左邊和右邊,寂靜得像兩幅照片。 他們哪裡去了呢? 難道那「小妖精」不但善施惑術而且竟能地遁,一出了酒吧的門就粘帶著他一塊兒鑽到柏油馬路底下去了嗎? 她的目光無意中朝跨街橋上一瞟——原來他們在橋上! 他們還是那種樣子。或者說,雙雙一走到橋上,又是那種樣子了!就是那種她在酒吧裡看得目瞪口呆的樣子。區別僅僅是,他身上披著他的羽絨衣了。他的胳膊也不白長了似的垂著了。他竟雙手托抱著她的臀部,使她能在他身上粘得更久也更舒服! 這麼冷的天,他那雙手也沒戴手套,怎麼也不怕凍?! 她恨得咬牙切齒,還有點兒心疼他的手。 在城市的半空中,在說黑不黑說白不白黑中透白,白又白得有些灰暗的天光的背景前,他們的合二為一的身影被襯映得相當清晰。她看見那「小妖精」高翹著下頦揚起著臉,一個勁兒地想要親吻他。而他向左轉了一下臉又向右轉了一下臉,竭力躲避著她的親吻。最終她的嘴還是吻到了他的嘴。可以說他躲來躲去沒躲開,也可以說他是不想再躲了。依秦岑的眼看來,他當然是不想躲了!乾脆將她再從身上撕扯下來,高高舉起摜到馬路上去,看躲得開躲不開?他怎麼就不那麼做?還是他心裡邊捨不得?喬祺喬祺,你、你!你要是把她摔死了,我秦岑二話不說替你去償命!她氣出了眼淚。更讓她生氣的是,他們的嘴一吻到了一起,再就無法分開了似的,她的嘴唇她的舌能分泌出一種萬能膠似的!他的身體一動不動,石化了似的。他的頭低著,也一動不動,吻得那麼投入!他身上粘著個「小妖精」他怎麼就一點兒都不覺得累?他的頭低了那麼久他怎麼就不怕得頸椎病?他的嘴唇怎麼也不和她的嘴唇分開一下換一口氣!「小妖精」呀「小妖精」,你是打哪兒的妖洞裡來的呢?果然是一隻猴氣十足的「小妖精」!不但善於往人身上躥,而且連和人親嘴都要在顯眼的高處!你怎麼就不和他躲到個角落去親呢?那我也眼不見心不煩啊!誘惑了別人的男人還得意洋洋了?還生怕別人看不見呀? 秦岑想喊。張張嘴,不知自己該喊句什麼。 生生是氣出來的眼淚,從眼角淌到了腮上,凍結在腮上成了一條冰線,她卻不覺得。 初一的嶄新的陽光灑入了酒吧。酒吧內「三十兒」夜晚的溫馨又浪漫的燭和燈營造的情調,暗淡了下去。 秦岑盼了許久的一個特殊的日子,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了。對於她,不消說,特殊是太特殊了,但卻是那種有如噩夢一場的特殊。回想一下神經都會大受刺激。 回到屋內她對小俊小婉說:「你倆將門窗柵板都裝上,鎖了,想出去玩兒就出去玩兒吧。」 「那經理您呢?」 小婉問得有點兒放心不下。 她說:「我要去補一覺。」 說罷站起身來。小俊要扶她走,被她輕輕推開了。 …… 秦岑怎麼能睡得著! 她腿上蓋著自己的大衣,蜷在她辦公室裡的長沙發上,三忍五忍,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還是用手機撥通了喬祺的手機…… 「你在哪兒?」 「在我的臥室裡。」 「不是在臥室裡吧?是在陽臺上吧?」 「對。是在陽臺上。臥室裡信號不好……」 「不是因為信號不好吧?是怕她聽到吧?」 「不是。」 「你把她帶到你那兒去了?」 「是的。」 她的聲音很小,輕聲細語的。 他也是。 「你們都幹了些什麼?」 「沒幹什麼。一直說話來著。」 「光說話來著?」 「……」 「回答我呀。」 「反正我們之間沒發生你認為的那種事。」 「你知道我認為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事?」 「秦岑,我以後會慢慢向你解釋……」 「你不是人!你一直在欺騙我的感情!我才不需要你向我解釋什麼!……」 她的聲音一下子大了,而且變尖了。像修理音響的人調試時發出的有毛病的聲音。 「秦岑,你千萬別這樣。何必把自己搞得太累也把別人搞得太累?事情並不像你猜想的那樣!」 「……」 「我和那女孩兒的關係實在是有點兒……不是這會兒一句話兩句話能向你解釋清楚的……」 「……」 「她剛睡著,我怕驚醒她。所以才到陽臺上來接……」 「喬祺,你給我聽著,我們之間完了!一切都結束了!我永遠不會再邁進你那套房子的門!你另找一個人吧!……」 她啪地合了手機,已是淚流滿面。話說得絕情,心也快碎了。 除了他的床,那「小妖精」還能睡哪兒? 而自己和他,在他的床上,曾雲雲雨雨地做過多少次愛啊!叫她怎麼能輕信,他和那「小妖精」只說話來著呢?除了那張寬大的床,他和那「小妖精」還能在別的什麼地方顛鸞倒鳳呢?——這想法像饑荒年代的耗子似的一口不停地啃咬她的心。 「一直說話來著……」 在他和自己之間,還有比這更大的謊言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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